第三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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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芒宫的时钟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时光。

芙宁娜盯着面前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滑落,恰好滴在刚刚写下的“晨”字尾巴上,晕开成一团蜷缩着的小小水鸟形状,活像对面那个把羽毛笔当凶器攥在拳头里,笔尖在纸上戳出乱沙般坑点的芙晨。

“‘芙’字,是草字头,下面再加一个‘夫’。”

芙宁娜倾身向前,用手中的尺子轻轻敲了敲芙晨的头顶,试图唤回他飘散的注意力。

芙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合拢的蝶翼,指尖却还在无意识地蹭着纸面,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墨痕。

芙晨像是被尺子敲醒了片刻,缓缓抬起头,舌头在口腔里笨拙地滚动了几下,空洞的瞳孔里映出芙宁娜微微蹙起的眉头:“芙……” 音节生涩模糊,如同初生的雏鸟第一次尝试啄破坚硬的蛋壳。

芙宁娜握着尺子的手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那微弱的音节轻轻撞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发出指向她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彻底相信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哑巴了。

“对!

就是‘芙’!”

巨大的惊喜让她扔掉了尺子,双手捧住芙晨略显冰凉的脸颊。

掌心触到他脸颊上细软,几乎看不见的绒毛。

芙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惊到了,眼睫快速眨动,纤长的睫毛像两片轻盈的落叶,扫过芙宁娜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咕噜噜……咕噜噜……”屋内时钟的滴答声里,突然混进了清晰的来自胃里的求救。

芙宁娜这才恍然,从清晨练到现在,己经是日上三竿,连她自己的腰背都坐得有些发酸了。

“笨蛋,饿了不会说吗?”

芙宁娜扶额,随即又失笑,“哦,忘了你还在学呢。

算了,先吃饭吧!

今天有你喜欢……嗯,有很好吃的小蛋糕跟鲜汤哦!”

她及时刹住车,没好意思承认小蛋糕其实是自己的最爱。

看着芙晨双手捧着汤碗的专注模样,芙宁娜的思绪飘回了刚捡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连勺子都握不住,温热的汤汁总是不听话地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把他那身衣服弄得一片狼藉。

随后一些日子过去(或许几周?

芙宁娜没细数),在她近乎执着的教导下,芙晨终于能笨拙地攥稳那把对他来说似乎比山还重的银勺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洒出几滴。

而就在刚刚,那个模糊却指向明确的“芙”音,更是让她心中惊喜。

此刻,碗里龙虾浓汤升腾的热气熏得芙晨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

他抬起脸,一小抹橙黄的汤汁沾在唇角。

“慢点吃,我又不会跟你抢。”

芙宁娜习惯性地抽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正要替他擦拭,却见芙晨先一步抬起手背,胡乱地在嘴边蹭了蹭,结果没擦掉,还把那抹汤汁抹得面积更大。

“噗嗤……”芙宁娜忍不住笑出声。

芙晨闻声望去,那双空茫的眼睛聚焦在她因笑声而微微晃动的蓝色礼帽上,那是他混沌世界里,迄今为止最清晰熟悉的颜色。

“你呀……”芙宁娜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伸手替他拂开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比刚学步的小孩儿还要让人操心。”

芙晨懵懂地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这句评价。

忽然,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抓住了芙宁娜还停留在他额前的手腕。

“呀!”

芙宁娜吓得手一抖,飞快地挣脱开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吓本水神一跳!”

她佯怒道,但语气里并无多少责怪。

芙晨的掌心不再是初见时那种渗入骨髓的冰凉,此刻带着瓷碗传递过来属于食物的暖意。

“芙……宁……”他依旧紧紧盯着她的脸,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辨认和模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孩子气,急于表达的急切。

一阵穿堂风适时地掀起窗边的纱帘,带来庭院里湿润的花香。

芙宁娜看着眼前努力发声的少年,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更深的角落,那些扮演水神两百年来,独自在房间里度过的漫漫长夜,那些被沉重预言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寂静时刻。

“好了,吃饱了就该学点别的了。”

芙宁娜甩开那些沉甸甸的念头,站起身,“该去刷牙了,小笨蛋。

还记得上次吗?

你把牙刷当成小棍子玩,差点捅到自己嗓子眼,吓得我魂都快飞了。”

芙晨像个真正听话的小孩子,乖乖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运动鞋底敲打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与芙宁娜清脆的高跟鞋声交织在一起,像细密的雨点敲打在枫丹廷宽阔的河面上。

宽敞华丽的洗手间里,巨大的镜面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芙宁娜拿起芙晨专用的牙刷,正准备挤上牙膏。

镜中,芙晨忽然转过头,他本就比她高出许多,这一转头,下巴几乎要蹭到她头上的呆毛。

他的目光没有看镜子,也没有看牙刷,而是专注地,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落在了芙宁娜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如同流动水一般的粉白色秀发上。

就在芙宁娜指尖用力,一小段莹白的牙膏即将被挤出管口时——“妈……”一个清晰,生涩,却无比确定的音节,毫无预兆地从芙晨口中蹦了出来。

芙宁娜惊得浑身一僵,异色的双眸瞬间睁得老大,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松,那管牙膏“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骨碌碌滚出老远,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不、不是……你…你刚才说什么?”

她声音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是,她听错了吧?

他怎么会……为什么会突然叫这个?

芙宁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蹲下身去捡那管惹祸的牙膏,指尖微微发凉。

芙晨也学着她的样子,跟着蹲了下来。

他没有去管牙膏,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确认,轻轻碰了碰她垂落在颊边,正微微晃动的发梢,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某种好奇的目的去触碰将他带离那片泥泞海滩的人。

青丝在他指尖的触碰下轻轻晃动,几颗异常圆润饱满,如同最纯净的露珠凝结而成的水珠,随之从发丝间溅落,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冰凉,滴在他微温的手背上。

这奇异的触感似乎给了他某种确认,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芙宁娜近在咫尺写满震惊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又清晰地唤了一声:“妈……妈?”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询问和确认的意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芙宁娜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咚咚”狂跳。

她好像有些理解了那些父母第一次听到孩子呼唤自己时,那种足以淹没一切的狂喜与悸动。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从喂食洗漱,到像教婴儿学步一样,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他认识这个世界,教他握笔,教他发出声音……无数个琐碎甚至有些狼狈的瞬间在此刻翻涌上来。

“笨…笨蛋!”

芙宁娜猛地别过脸,试图掩饰瞬间爆红的脸颊和耳根,伸手胡乱地揉乱了他柔顺的黑发,借此动作来平复狂乱的心跳,“我…我才不是你妈妈呢!”

芙宁娜语速飞快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软,“我是你的……”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监护人”?

听起来太冰冷生分,像是书本上的词汇。

“老师”?

又显得过于严肃刻板,失去了那些笨拙的喂饭和擦嘴的温情。

“朋友”?

似乎……又缺了点什么,无法涵盖那些深夜的担忧和此刻胸腔里翻腾的暖流。

芙晨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窘迫和犹豫,他的注意力被地上两人交叠晃动的影子吸引了。

芙晨伸出食指,好奇地戳了戳影子中芙宁娜头发的位置。

芙宁娜靠着冰凉的洗漱台,看着芙晨对着空气,像解一道深奥的难题般,认真地一遍遍重复练习着那生涩的发音:“妈……妈?”

即使他此刻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音节背后沉甸甸的含义。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

芙宁娜望着少年努力皱眉,认真呼唤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自己的一缕发丝。

这声笨拙却无比清晰的呼唤,像一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了她扮演水神两百年来那沉寂幽深的心底。

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奇异温柔地抚平了某些深藏于心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独疲惫。

“其实……”芙宁娜的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一片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豁出去的勇气,耳尖在明亮的光线下红得近乎透明,“当你的‘妈妈’……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飞快地说完,几乎不敢看芙晨的眼睛。

芙晨抬起头,澄澈却依旧带着几分懵懂空茫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她脸颊和耳际那片无法掩饰的绯红。

“可恶!

再看……再看我就真的反悔了!”

芙宁娜被他首白的目光看得更加羞窘,佯装生气地跺了跺脚,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澜。

毕竟,这“无痛当妈”的体验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她的“儿子”……个头还比她高上那么多。

整个下午,沫芒宫的花园里都回荡着芙宁娜轻柔耐心的声音和另一个生涩却越来越流畅的呼唤。

女仆们偶尔路过,会看到水神大人牵着她那位奇特的“养子”,指着怒放的虹彩蔷薇,或是振翅掠过水面的晶蝶,一遍遍温柔地重复:“妈妈。

我是妈妈。”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将枫丹廷的水池染成一片醉人的橙红时,芙晨在水池边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在清澈的水底摸索着,最后拾起一枚被水流打磨得异常光滑圆润的鹅卵石。

他站起身,转身走向芙宁娜,将那枚带着冰凉水汽和夕阳温度的石头递到她面前,清晰地、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认真呼唤道:“妈……妈,给。”

他不懂礼物的意义,只是单纯觉得这枚石头在夕阳下折射的光泽,像极了眼前这个人头上的小礼帽,很好看。

石头安静地躺在他掌心,表面湿润的水痕闪烁着光,像一颗被残阳浸透来自夜晚星空中的星星。

芙宁娜伸出手,接过那枚微凉的石头,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水流打磨出的光滑弧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她蹲下身,轻轻的揉了揉芙晨的头顶。

“以后啊,”她的声音温柔地融进带着水汽和花香的晚风里,“就让我这个‘妈妈’,慢慢教你……怎么做一个‘人’吧。”

芙晨的身体在她拥抱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仿佛对这种亲密的接触感到陌生。

但仅仅片刻迟疑后,他慢慢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臂,生涩地回抱住了芙宁娜纤细的腰身。

就在这一刻,芙宁娜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如影随形,压在心头的沉重预言,那些独自在空旷寝殿里熬过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漫漫长夜,似乎都在这一声生涩而坚定的“妈妈”里,在这枚鹅卵石传递的温度里悄然化作了虚无。

就像此刻石头上滚动的水珠,映照着天边最后一抹绚烂的霞光,轻轻地,无声地颤动着。

在不远处的走廊,几位整理花圃的女仆悄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夕阳熔金般的余晖中,她们清晰地看到,那位总是神采飞扬、优雅从容的水神大人眼角,有一抹微光一闪而逝,如同露珠滑过花瓣,转瞬消失在残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