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袭深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沉沉压着大胤朝的宫阙。连绵的殿宇飞檐,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象征,此刻全成了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一丝风也无,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场,只余下宫墙根下草虫单调而凄惶的嘶鸣,一声声,
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我伏在冷硬如铁的琉璃瓦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阴影。
夜行衣紧贴着皮肤,隔绝了最后一点温度,寒气却顺着脊骨无声地爬上来。代号“血鹦”,
江湖价码最高的影子,每一次呼吸都融入这死寂,每一次心跳都压到最低。今夜的目标,
是深宫最深处,长乐殿里的云瑶公主。指尖无声地划过腰间的软刃,
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这趟差事透着股邪气。雇主神秘,悬赏高得离谱,
要求却简单——要云瑶公主死,死得无声无息,最好看上去像一场意外。宫廷倾轧,
无非如此。只是,目标深居简出,传闻性情柔婉,极少涉足朝堂。她挡了谁的路?或是,
她身上藏着谁必须抹去的秘密?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强行掐灭。刺客不该有好奇,
只该有目标。好奇心,是离死亡最近的路。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下方庭院模糊的黑暗。
巡弋的禁卫铠甲摩擦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脚步声沉重而规律。我像一片真正的落叶,
趁着两班守卫交错的瞬间,从巍峨的殿角飘然而下,
无声无息地滑入雕花窗棂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指尖一弹,
一枚细如牛毛的淬毒乌针精准地射入窗缝内精巧的机关枢纽。轻微的“咔哒”一声,
如同枯枝折断般细微,窗栓应声而落。内殿的景象撞入眼帘。没有预想中的沉睡,
没有惊惶的侍从。巨大的空间里,只点了一盏孤灯。灯影昏黄,摇曳着,
将殿内层层叠叠的纱幔映照得如同鬼魅飘荡的森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冷香,
清冽、幽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丝丝缕缕缠绕上来,钻进鼻腔,直透肺腑。
是“寒潭月影”,价比黄金的奇香,只产自极北苦寒之地,有凝神静气之效。
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之夜,这香气显得格外诡异。殿中央,铺着厚厚波斯绒毯的地上,
端坐着一个素白的身影。云瑶公主。她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流泻在肩背,
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住。素白的寝衣宽大,衬得她身形格外单薄,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身前,一架古朴的七弦琴置于膝上。琴身是暗沉的乌木,
琴弦在昏灯下泛着微弱的光。她的手指,纤长、白皙,近乎透明,正轻轻搭在冰凉的琴弦上。
指尖微动,一个清越孤绝的音符骤然在死寂中迸裂开来,如同寒冰坠入深潭,
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撞在空旷的殿壁上,激起一片令人心悸的回响。
那声音……像一把薄而利的冰刀,猝不及防地划开了我心头覆盖的坚冰。琴音未绝,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女声随之响起,在这空旷诡异的大殿里,
清晰得如同贴着我的耳廓低语:“来了?等你许久了。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那寒潭月影的冷香,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那冰冷的琴音冻住。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指尖下意识地扣住了腰间的软刃,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熟悉的、属于杀戮的镇定。她怎么会知道?陷阱?埋伏?
瞳孔急剧收缩,如同最警惕的夜行动物,
视线闪电般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巨大的蟠龙柱后,垂落的厚重帷幔阴影里,
雕花窗棂的缝隙……没有预想中刀斧手的粗重呼吸,没有弓弩上弦的细微机括声。
只有昏黄的孤灯,袅袅的冷香,以及那个背对着我、抚着琴弦的素白身影。空旷得可怕。
心念电转。暴露了,必须立即撤离!杀手的本能如闪电般压倒了短暂的惊疑,
身体比思维更快,蓄势待发的力量瞬间凝聚于足尖,准备如鬼魅般倒掠出这诡异的殿堂。
然而,就在我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云瑶公主动了。她并未回头,
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要调整一下坐姿般,左手轻轻拂过膝上的琴身,
指尖在琴尾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钮上随意一按。“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枯枝在脚下断裂。
她身前不远处,一块尺许见方的波斯绒毯无声地向下翻开,露出下方一个精巧的暗格。
暗格里,一个乌沉沉的紫檀木琴匣被缓缓托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嗒。
”琴匣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推开了盖子。
2 黄金交易一片炫目的金光瞬间刺破了殿内的昏黄与幽暗!匣中整整齐齐码放着的,
是金锭。方方正正,每一块都闪烁着沉重、纯粹、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那光芒霸道地侵占了视线,驱散了殿内的幽暗,
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刚才生出的那点可笑的杀机。“一千两。
”云瑶公主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买你今夜的任务目标——我的命。”我的呼吸,第一次在这深宫的寒夜中,
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目光牢牢锁在那片刺目的金光上,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雇主付了五千两买她的命,现在她自己却拿出一千两……买我放弃?荒谬!可笑!
这深宫里的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不够?”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
指尖在冰冷的琴弦上轻轻一划,带出一串零碎不成调的颤音,如同鬼魂的呜咽。
“那……换个玩法如何?”她终于缓缓侧过身。昏黄的灯光吝啬地勾勒出她小半张脸。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近乎透明,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
下颌的线条极其优美,却透着一股瓷器般的脆弱。然而,当我的目光撞上她那双眼睛时,
心中那点荒谬感瞬间冻结成冰。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深渊。没有惊惧,
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绝对的、死水般的平静。平静之下,
却又似乎有无数幽暗的漩涡在无声地旋转、吞噬。
那不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公主该有的眼神。那是……只有看惯了生死,
或者早已将自身置于生死之外的……人,才有的眼神。“替我死一次。”她开口,声音轻柔,
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地击穿了殿内的死寂和那片炫目的金光。
“假死。做得足够真,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事成之后,”她顿了顿,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穿透了黑暗,直直地“看”向我潜伏的方向,“再加一倍黄金。
”两千两!一个荒谬绝伦的交易!目标自己出钱,雇佣刺客伪造自己的死亡?这深宫的漩涡,
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疯狂。她是为了逃婚?避祸?
还是……想彻底挣脱这黄金的牢笼?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
足以将任何卷入者撕得粉碎的麻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殿内只有那盏孤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将我和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空旷的地面上,
如同两个纠缠不休的鬼魅。寒潭月影的冷香丝丝缕缕,缠绕着鼻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两千两黄金……足以让任何人,包括江湖第一的刺客“血鹦”,
在瞬间衡量出背叛一个神秘雇主的代价是否值得。“成交。”我的声音响起,
刻意压得低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过锈铁,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异常突兀,
却又奇异地契合了这诡异的气氛。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
云瑶公主的唇角,在昏黄的灯影下,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道冰冷刀锋瞬间的反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很好。”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仿佛刚刚敲定的不是一场惊天骗局,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
请开始你的……表演。”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放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
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不是抚琴。是指向!
指向她身后左侧那根蟠龙巨柱的阴影!我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柱子……是撤离路线的必经之处!她不仅知道我的存在,竟连我预设的退路都一清二楚!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杀意如毒蛇般再次昂起头颅。陷阱!这一定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先前那诡异的平静、那炫目的黄金、那荒谬的交易……全是诱饵!目的就是引我暴露,
引我踏入真正的死地!“撤!”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身体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短暂的震惊和对黄金的贪婪。足尖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猛地一点,
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她方才所指的反方向——右侧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疾射而去!
3 天罗地网那里并非最佳路线,但此刻已无暇细究!几乎就在我身形暴起的同一刹那!
“嗡——!!!”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大震鸣,
如同沉睡地底的凶兽被惊醒发出的咆哮,骤然从脚下、从四面八方轰然炸响!
整个长乐殿的地面、墙壁、巨大的梁柱,仿佛都在这一声震鸣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咔嚓!
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从头顶、从墙壁、从脚下密集地爆响!
如同无数生锈的齿轮在疯狂咬合!殿顶藻井深处,一片片沉重的琉璃瓦诡异地向下翻开,
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孔穴,闪烁着淬毒的寒光!两侧雕花繁复的墙壁上,
一块块描金绘彩的壁板猛地向外弹开,露出后面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精钢弩箭!
每一支箭镞都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更可怕的是,
我疾射而去的目标——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棂——上方那根看似装饰的巨大横梁,
猛地向下沉落!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轰然砸落!真正的天罗地网!
真正的绝杀之局!目标不是公主,是我!这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
也知道我会拒绝她的交易,甚至算准了我情急之下可能选择的退路!她刚才指向蟠龙柱,
根本就是预判了我的预判!冷汗瞬间浸透了夜行衣下的脊背。电光火石间,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头顶是毒箭,左右是毒弩,前方是断龙石般的巨梁!
唯有身后……是那个端坐琴前、如同操控傀儡般掌握着这一切的女人!没有选择!
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违背了所有力量的惯性。腰间的软刃“呛啷”一声龙吟出鞘,
化作一道凄冷的银色闪电,并非攻向机关,而是直刺向那个端坐不动的素白身影!
并非要杀她。而是要抓住她!这是此刻唯一的生门!她是触发机关的核心,
她周围……或许就是唯一的生路!剑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指云瑶公主的后心!这一击,
快!准!狠!没有丝毫留手!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那素白衣衫的瞬间,
端坐的云瑶公主动了!她没有闪避,没有惊呼,甚至没有回头。
她只是身体极其诡异地、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左侧一滑!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
不是武功,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预知般的闪避!“嗤啦!
”锋利的软刃擦着她的右臂衣袖掠过,带起一小片破碎的布料。剑尖刺空,
巨大的惯性带着我的身体向前猛冲!就是现在!
在她侧身闪避、让开身后空间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
目标不是她的咽喉,而是她纤细、脆弱的腰肢!入手是一片冰凉滑腻的丝绸触感,
以及底下那截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五指如同钢钩般深深嵌入!
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走!”一声低喝,我猛地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拔起,
如同抓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狠狠揽入怀中!同时,
借着前冲的余势和抓住她腰肢的借力点,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拧转,
右脚狠狠蹬在身侧一根蟠龙柱上!“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木屑纷飞!
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两人如同纠缠在一起的陨石,
朝着她最初用手指“暗示”的方向——左侧那根蟠龙巨柱的阴影——狠狠撞了过去!
就在我们身体撞入阴影的瞬间,殿内所有的杀机轰然爆发!“咻咻咻咻——!!!
”头顶毒箭如暴雨倾盆而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在我们刚刚立足之处!
左右墙壁的弩箭机括齐鸣,密集的毒弩如同飞蝗过境,交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
将整个大殿中央彻底覆盖!那扇半开的窗棂上方,沉重的巨梁轰然砸落在地,
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漫天烟尘!晚了半步!我们撞入阴影的刹那,
预想中坚硬柱体的触感并未传来,脚下骤然一空!那根蟠龙巨柱靠近地面的部分,
一块伪装得极好的暗门在我们撞击的力道下向内翻转!
4 烙印之谜一股带着浓重湿暖水汽的气流猛地从下方涌出!密道!果然有密道!
身体失去平衡,急速下坠!怀中的躯体异常轻盈,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黑暗中,
能感觉到她紧绷了一瞬,随即又奇异地放松下来,甚至……仿佛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让下坠更顺畅些。“噗通!”沉重的落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温暖的水流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带着浓重的硫磺气息,
瞬间淹没了口鼻!是温泉!剧烈的撞击让水流激荡翻涌。下坠的冲击力加上水流的阻力,
我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在水中翻滚了好几圈。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带着硫磺特有的微臭,
呛得人几乎窒息。混乱中,为了稳住身形,我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支撑点。
“唔……”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从怀中传来,带着一丝痛楚。是云瑶公主。紧接着,
脸上传来一种奇异的松动感——那副遮住我大半张脸、从未在人前摘下过的玄铁面具,
在激烈的碰撞和水流的冲刷下,绑带骤然崩断!面具脱离了脸颊,轻飘飘地向水下沉去。
我猛地一惊!暴露真容是刺客的大忌!几乎是本能地,我立刻屏住呼吸,
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旋,试图稳住身形,同时伸手想去捞那下沉的面具。然而,一只冰冷的手,
却比我更快地伸了过来。不是去捞面具。而是……径直抚上了我的脸颊!那只手,
纤细、修长,指尖带着温泉也未能驱散的寒意,如同初春尚未解冻的溪水。
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轻轻贴上了我刚刚失去面具遮蔽、暴露在温热池水和氤氲雾气中的侧脸。动作突兀,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指尖的皮肤细腻,却冰冷得如同玉石。那触感极其陌生,
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穿透了水流带来的混沌感和硫磺气息的***,
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我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所有的神经在刹那高度警觉,属于刺客的敏锐和危险感知被瞬间提升到极致!她怎么敢?!
混乱的水流在耳边发出汩汩的声响,蒸腾的水汽如同浓稠的白色幕布,
将四周的一切都模糊、扭曲。唯有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在翻腾的白雾中渐渐清晰。苍白,
近乎透明。湿透的黑发有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水珠沿着尖俏的下颌不断滴落。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离得如此之近,里面映着水波晃动的微光,
也映着我那张失去遮掩、写满惊愕与杀意的脸。她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也没有对眼下险境的慌乱。那目光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专注,
牢牢地锁在我的眼睛上。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进我灵魂最深处,
看清那里面所有被血腥和黑暗浸染过的角落。时间仿佛在氤氲的水汽中凝固了。
水流依旧在身周涌动,带来轻微的浮力。硫磺的气息充斥鼻腔。远处,
隔着厚厚的地层和水流,似乎隐隐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呼喝——上面的追兵,
正在搜索。就在这片混乱、紧迫、杀机四伏的诡异寂静中,云瑶公主的嘴唇微微翕动。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水声和雾气,
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喑哑和……探究:“原来……你眼里有火。
”指尖依旧停留在我的脸颊上,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她的目光,
像淬了冰的探针,直刺我眼底深处那片连自己都刻意遗忘的荒原。火?我眼中只有血!
是无数目标濒死前凝固的恐惧,是任务完成后溅在眼底、永远也洗不净的猩红!
是长夜独行时,啃噬骨髓的冰冷与孤寂!火?那是什么可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