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玉碎

窗棂外的雨丝斜斜织着，打湿了廊下那盆半枯的兰草。

我握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针尖刺破绢布的声响在这沉闷的午后格外清晰。

"姑娘，夫人那边遣人来问，上月那幅百子图绣好了没有。

" 云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青瓷茶盏。

她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丫鬟，也是这沈府里唯一能让我松快些的人。

我低头看着绢面上只绣了一半的婴孩，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母亲是江南有名的绣娘，当年被父亲纳为妾室时，十里八乡都道是好姻缘。

可这深宅大院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姻缘。

母亲去得早，只留下我和这一手刺绣的本事。

"告诉夫人，还得三日。

" 我把丝线在指间绕了个圈，"让她们别急，慢工出细活。

"云珠应了声，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嫡母周氏的又一次敲打。

沈府里谁不知道，嫡姐清瑶的及笄礼将近，那幅百子图原是要做她的嫁妆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

我连忙将绢布收起，起身时不慎碰倒了桌边的砚台，墨汁在素色裙摆上晕开一朵丑陋的花。

"哟，这不是我们沈府最巧的手吗？

怎么连个砚台都拿不稳。

" 清瑶穿着件藕荷色的软缎旗袍，鬓边斜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身后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丫鬟，明摆着是来寻衅的。

我福了福身，目光落在自己染了墨的裙摆上："姐姐说笑了，妹妹笨手笨脚的，让姐姐见笑。

""见笑？

" 清瑶嗤笑一声，伸手捏起我刚放下的绢布，"这百子图绣了快半年了吧？

母亲可是日日盼着给我做嫁妆呢，你倒是好，磨磨蹭蹭的，莫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她的指甲涂着蔻丹，掐在绢布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我心口一紧，却只能垂下眼睑："妹妹不敢，只是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绣得慢了些。

""精神不济？

" 清瑶突然提高了声音，"我看你是故意的！

父亲前日还夸你绣的荷包好看，赏了你一对玉镯，怎么，如今眼里就没我这个嫡姐了？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附和："就是，姑娘好心来看望，庶小姐倒摆起架子了。

"我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

这就是沈府的规矩，嫡庶有别，天经地义。

我这个庶女，连抬头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姐姐息怒，" 我深吸一口气，"妹妹这就加紧赶工，明日便给姐姐送去。

"清瑶哼了一声，将绢布扔回我怀里："最好如此。

不然......"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父亲近日正愁没个由头给你寻亲事呢。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清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转身时步摇上的珠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门被带上的瞬间，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绣凳上。

云珠端着茶进来，见我这般模样，眼圈立刻红了："姑娘，她们太过分了！

"我摇摇头，把绢布铺平在案上。

墨汁己经干透，在裙摆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就像我这庶女的身份，无论如何努力，终究是块洗不掉的污点。

"云珠，" 我拿起绣花针，"帮我取些金线来。

"云珠愣了愣："姑娘要做什么？

""既然姐姐着急，" 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那我今晚就不睡了。

"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穿过绢布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她说女子在世，如履薄冰，唯有心硬如铁，才能活得长久。

那时我不懂，如今才算慢慢明白。

三更梆子响过，云珠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口水。

我伸了个懒腰，腰酸背痛得像是散了架。

案上的百子图己经绣得差不多，最后一个婴孩的笑脸正对着我，眉眼弯弯的，竟有几分像我小时候的模样。

突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周氏的声音："微婉睡了吗？

"我心里一惊，连忙吹灭烛火，拉着云珠躲到屏风后。

门被推开时，我看见周氏穿着件石青色的褙子，手里拿着个信封，神色凝重。

"这孩子，睡得倒早。

" 她自言自语着，将信封塞进我枕下，"罢了，明日再说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从屏风后出来，心跳得像擂鼓。

借着月光走到床边，摸出那封火漆封口的信，指尖触到信封上凹凸的字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拆开一看，信纸泛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宫中选秀，沈府需荐一女。

"我捏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烛火重新燃起时，映出我苍白的脸。

选秀，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云珠被惊醒，揉着眼睛过来："姑娘，怎么了？

"我把信纸递给她，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突然笑了出来。

这深宅大院待不住，难道那宫墙之内，就能有我的容身之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我拿起那幅刚绣好的百子图，轻轻抚摸着上面金线绣成的婴孩，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