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笔锋初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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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外,李秀云的啜泣和絮叨终于低了下去,变成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信号不良的杂音。

宋棠站在书桌前,手里那支廉价的蓝色圆珠笔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她胸腔里那颗鼓噪不休的心脏。

她没动。

目光扫过桌上那团皱巴巴的浅绿色成绩单,像扫过一堆碍眼的垃圾。

视线最终落在旁边摊开的几本《萌芽》杂志上。

封面色彩张扬,青春疼痛的文字标题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眼。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凉,翻开了最上面一本。

纸张粗糙,带着油墨特有的气味。

目录页密密麻麻,一个个陌生的笔名,一篇篇关于青春、疼痛、懵懂爱恋的故事标题。

她的目光快速掠过,没有停留。

前世在格子间里锤炼出的信息筛选能力此刻自动运转,过滤掉那些过于浮夸或幼稚的表达。

指尖停在一页广告插页上。

郭敬明那张略显阴柔的脸占据了大半篇幅,《夏至未至》的宣传语——“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用巨大的艺术字体印着。

宋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明媚的忧伤?

她心底嗤笑一声,三十五岁灵魂的疲惫感让她对这种刻意营造的“疼痛”提不起半分共鸣。

她需要的是武器,是能劈开眼前困境的利斧,不是无病***的装饰品。

目光继续向下,落在杂志角落不起眼的“征稿启事”栏。

豆腐块大小,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凑近了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纱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线,仔细辨认。

“……题材不限,青春、校园、奇幻、都市……稿酬千字30-80元……投稿地址:上海市XX路XX号《萌芽》杂志社编辑部……”千字30-80元。

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涟漪。

2005年,在小城溪城,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可能也就几百块。

千字几十元……如果能稳定供稿……一个极其现实、带着铜板气息的念头,瞬间压过了所有关于青春疼痛的矫情幻想。

写作,不再是她前世偶尔用来排遣压力的消遣,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想”。

它成了此刻唯一能抓在手里,实实在在能撬动未来的杠杆!

一股混杂着兴奋与急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她几乎是立刻拉开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椅坐下,腰背的酸痛在接触到硬木板凳时被无限放大,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疼痛此刻更像是一剂强心针,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和处境的艰难。

没有电脑。

她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桌角那摞空白的、印着“溪城三中”字样的草稿纸上。

那是她父亲宋建国从单位拿回来的,边角有些卷曲。

足够了。

她抽出一张纸,铺平。

握着那支蓝色圆珠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写什么?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前世职场的尔虞我诈?

外企里那些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嘴脸?

还是小城生活的压抑和窒息?

她甚至想到了刚才那本杂志里充斥的“明媚忧伤”。

不行。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纷乱的思绪。

太灰暗了,太“大人”了。

不符合市场,不符合《萌芽》的调性。

她需要的是能立刻换到钱的东西!

是能快速敲开那扇门的敲门砖!

灵感像是被堵死的泉眼。

她烦躁地用笔杆敲了敲额头。

前世写项目报告、PPT时的逻辑清晰、数据翔实,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虚构故事?

编造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青春疼痛”?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蝉鸣似乎更响了,老吊扇吱呀吱呀的噪音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客厅里,李秀云似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低语抱怨,声音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宋棠盯着那张空白的草稿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笔尖悬停太久,手腕都有些发酸。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从脚底漫上来。

重活一次,手握“先知”,难道连一篇能换钱的稿子都写不出来?

就在那股冰冷的绝望感即将再次攫住她时,门板外李秀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诅咒,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考这点分,以后能干什么?

扫大街都没人要!

白长这么大个!

白瞎了粮食!

还不如生下来就掐死!

省得丢人现眼!”

“掐死……”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棠的耳膜,首刺心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暴怒瞬间席卷了她!

前世在职场遭遇的所有不公、所有隐忍、所有被轻视的憋屈,连同此刻被亲生母亲如此恶毒诅咒的屈辱感,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岩浆,轰然喷发!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腰椎的酸痛似乎都被这股怒火暂时压了下去。

“掐死?”

宋棠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双沉淀着三十五岁疲惫与世故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她低下头,不再犹豫。

笔尖重重地落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蓝色的墨水迅速洇开一小片。

她没有写那些虚无缥缈的忧伤。

她写的是绝望。

一个被中考分数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小城少女,在逼仄的房间里,听着门外母亲一遍遍“不如掐死”的诅咒。

阳光被污浊的纱窗切割,像一道道冰冷的铁栅栏。

空气里弥漫着化工厂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和老房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写满失败的脸,看着桌上那张刺眼的成绩单,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和远处冒着黑烟的烟囱……她写少女的窒息感,写那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胸腔的绝望,写那被至亲言语凌迟的痛楚,写那对眼前这座小城、对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的憎恶与恐惧。

她写少女攥紧了拳头,指甲掐破了掌心,渗出血丝。

写她看着桌上那把母亲用来裁布料的锋利剪刀,在某个瞬间,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是如何攫住了她的心神……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字迹有些潦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和孤注一掷的狠劲。

她没有刻意追求文采,只是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绝望、那份被逼到悬崖边的窒息感,原原本本地倾泻在纸上。

她不是在虚构。

她是在用笔尖剖开自己此刻血淋淋的现实!

稿纸一页页翻过。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房间里变得更加昏暗。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单调而执拗,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黑暗中发出的低吼。

终于,笔尖在纸页末尾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宋棠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暴怒和冰冷,似乎随着笔尖的倾泻,也流走了一部分。

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平静。

她拿起那几张写满了字的草稿纸。

字迹潦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笔锋,却又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硬和绝望。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

故事戛然而止在少女凝视剪刀的那个瞬间,留下一个充满张力的、令人心悸的开放式结局。

没有明媚,只有一片灰暗到极致的压抑。

这和她刚才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些“青春疼痛”截然不同。

能行吗?

宋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掏出来的东西,带着她两世灵魂的重量和刚刚被母亲诅咒过的、滚烫的屈辱。

她需要信封和邮票。

宋棠站起身,腰椎的酸痛再次袭来,让她踉跄了一下。

她扶着桌子站稳,目光在房间里搜寻。

最终,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角落里,她翻出了一个皱巴巴的旧信封,还有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邮票。

她小心翼翼地将稿纸折好,塞进信封。

拿起那支蓝色圆珠笔,在信封正面,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上海市XX路XX号《萌芽》杂志社编辑部 收落款:溪城市 宋棠她的字迹很用力,几乎要穿透薄薄的信封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拿起那张邮票,舌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将邮票背面湿润,然后稳稳地贴在信封右上角。

做完这一切,她捏着那封承载着她此刻全部希望和孤注一掷的信,走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己经彻底消失,小城笼罩在一种灰蓝色的暮霭之中。

远处化工厂的巨大烟囱轮廓模糊,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喷吐着灰黑色的烟雾。

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楼下狭窄的街道,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着。

邮筒就在街角拐过去不远的地方,一个墨绿色的、笨重的铁家伙。

宋棠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

薄薄的信封,此刻却重若千钧。

这是她射向命运壁垒的第一支箭,箭头淬着她灵魂深处的冰与火。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灰尘、霉味和化工厂废气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扫大街都没人要?”

“不如掐死?”

李秀云那恶毒的诅咒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宋棠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暮色,握着那封信,大步走向房门。

她要去寄信。

无论结果如何,这支箭,她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