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明是被冻醒的。
破庙漏风的窗棂外,汴河的晨雾带着水汽扑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他猛地坐起身,草堆里的碎草屑粘了满背,怀里揣着的半块麦饼硬得能硌掉牙——这不是他的麦饼,更不是他住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公司加班改连锁超市的扩张方案,电脑屏幕亮得刺眼,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怎么一睁眼,就从二十一楼的写字楼,掉进了这西面漏风的破庙里?
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陌生的记忆碎片涌进来:原主也叫宋大明,是个来汴京讨生活的乡下小子,爹娘早逝,唯一的念想是城里那间祖上传下的杂货铺。
三天前,原主在码头扛活时被人推搡落水,高烧不退,竟就这么没了气,换成了来自千年后的自己。
“操。”
宋大明低骂一声,摸了摸身上——粗麻布短打,补丁摞着补丁,腰间系着根烂布条,唯一像样的,是挂在布条上的那枚铜钥匙,沉甸甸的,刻着模糊的“宋”字。
记忆里说,这钥匙能打开城南那条叫“鸽子市”的小巷里,一间快倒闭的杂货铺。
揣好钥匙,宋大明咬了口麦饼,硬得他腮帮子发酸。
管他什么穿越***越,先活下去再说。
好歹是汴京,这可是《清明上河图》里的大宋都城,总不至于饿死。
他凭着记忆摸到鸽子市时,日头己过了辰时。
窄巷里挤满了挑担的货郎、吆喝的小贩,腥气的鱼摊挨着飘着油香的煎饼铺,混着各家铺子门板卸下的吱呀声,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巷子尽头,果然有间铺子。
两扇掉漆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宋家杂货”西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墨迹晕开,像只没长开的丑字。
宋大明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货架东倒西歪,上面摆着些蒙尘的陶罐、缺了口的瓷碗,角落里堆着几袋不知放了多久的陈米,袋口还爬着小虫。
这哪是杂货铺,分明是个废品站。
他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扫地、擦货架、把还能看的东西归置整齐,忙得满头大汗时,门外忽然传来个清凌凌的女声:“请问,宋掌柜在吗?”
宋大明首起身,撞进一双亮得像井水的眸子。
门口站着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荆钗布裙,鬓角沾着点白棉絮,怀里抱着一摞叠得整齐的粗布。
她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诧异,像是没想到铺子里会是个生面孔。
“我就是宋大明。”
他抹了把汗,“姑娘有事?”
姑娘的目光扫过他刚挂上的木牌,眉头微微蹙起。
那木牌是宋大明临时找块破木板写的,上面歪歪扭扭三个字:“买三赠一”。
“买三赠一?”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不赞同,“陈米五文钱一斗,买三斗赠一斗,岂不是平白亏了五文?
宋掌柜这么做生意,这铺子怕是……”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撑不了多久。
宋大明打量着她怀里的布。
粗麻布质地,但织得细密,针脚匀净,比他在现代见过的不少粗布质量都好。
他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这鸽子市附近,住着些靠织布换钱的农家女,常被收布的中间商压价,辛苦织一月,换不来几升米。
“姑娘是来卖布的?”
他话锋一转,指着她怀里的布,“我这铺子刚收拾出来,正缺些布来铺货架。
你这布,怎么卖?”
姑娘愣了下,报了个价:“一尺两文。”
这价确实不高。
宋大明心里有了数,笑道:“我全要了。
不过我有个主意,或许能让你的布卖得更贵些。”
他转身从货架上翻出块剩下的朱砂,又找了根细竹枝:“你看,要是在布角绣个简单的记号,比如……一朵小兰花?
以后人家看到这记号,就知道是你织的布,质量好,下次还找你买。”
这叫品牌意识,现代商超的基础操作。
姑娘却睁大了眼,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又抬头看宋大明,眼神里的戒备少了些,多了点好奇:“绣记号?
买布的人,会在意这个?”
“怎么不在意?”
宋大明拿起一匹布抖开,“你这布织得比别家密,耐穿。
绣上记号,人家知道好,自然愿意多花一文钱买。”
他顿了顿,抛出更诱人的条件,“不如这样,你把布放我这儿寄卖,我按一尺三文卖,卖出去了,给你两文,我只留一文当跑腿钱。”
姑娘怔住了。
收布的中间商最多给她一尺一文五,这年轻掌柜不仅给两文,还说能卖到三文?
她咬了咬下唇,清澈的眸子里转着盘算,半晌才问道:“你……当真?”
“我宋大明说话算话。”
他指了指那块“买三赠一”的木牌,“你看我这规矩,像是坑人的吗?”
姑娘被他逗得弯了弯眼,像两汪春水漾起了涟漪。
她把布放在柜台上,从腰间解下只小布包,掏出几枚铜板:“那……先放十尺在这儿试试。
对了,我叫温玉利。”
温玉利。
宋大明默念了一遍这名字,觉得像她织的布,看着素净,却带着股韧劲。
他点了点头:“成,温娘子放心,卖出去了我就去告诉你。”
温玉利走后,宋大明看着那几匹粗布,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陈米,忽然觉得这快倒闭的杂货铺,好像也不是那么没指望。
他拿起那根竹枝,在“买三赠一”的木牌旁,又添了一行小字:“温氏布,一尺三文,布角有兰。”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蒙尘的货架上,竟也镀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宋大明深吸一口气,闻着巷子里飘来的煎饼香,忽然觉得,在这大宋汴京讨生活,或许会比他想的,要有趣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