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私人诊所位于城市之巅,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勾勒出钢铁森林冰冷而璀璨的轮廓,万家灯火如同散落深渊的星屑,没有一丝温度能透进这间屋子。
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划过,最后一份远程咨询报告的结尾敲下句点。
屏幕上,一位妆容精致、眼神却透出歇斯底里边缘的贵妇头像暗了下去。
林晚摘下轻若无物的蓝牙耳机,随手丢在冷灰色大理石桌面上,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嗒”声。
她站起身,走向那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落地窗。
黑色丝质衬衫包裹着过分纤细的身躯,勾勒出利落的肩线,下摆收进同色的高腰西裤里。
窗外流光溢彩,映在她眼底,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冰凉的玻璃,触感如同抚过精神病院禁闭室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铁门。
十年了。
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视线下移,落在掌心。
一枚磨损得厉害的老式银链怀表静静躺着,表壳边缘甚至有些微凹陷。
这是她从那座人间地狱带出来的唯一“遗物”。
指腹摩挲着冰冷光滑的表盖,却没有打开。
里面那张早己褪色模糊的三人合影——年幼的自己,温润笑着的沈清言,还有…远处角落里那个沉默孤傲的少年江临——早己被记忆的火焰和现实的冰冷反复灼烧、冻结,模糊得只剩一片刺痛的光斑。
“楚氏集团旗下恒远地产再曝资金链紧张,股价今日开盘大跌5%……” 墙角的智能音箱,以毫无感情的女声播报着财经快讯。
林晚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笑意,更像利刃出鞘时反射的寒光。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嵌入式的微型保险柜。
虹膜扫描,无声滑开。
几份厚厚的文件静静躺在里面。
最上面一份的封面,清晰地印着:楚氏集团核心成员心理健康评估报告(绝密)目标:江临(楚氏继承人)评估人:Dr. Lin伪造的签名,精心设计的“证据”,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其中一根稻草。
下面几份,隐约可见“股权质押”、“关联交易漏洞”、“并购陷阱”等字样。
这是一张精心编织了十年的网,每一个节点都淬着名为“复仇”的毒。
合上保险柜,她拿起桌上一杯早己冷透的黑咖啡,抿了一口。
苦涩在舌尖炸开,蔓延至喉咙深处,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的灼痛。
目光扫过桌角半开的爱马仕手袋,一板抗抑郁药的铝箔边缘露了出来,锡纸在冷光下反射出刺目的亮。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那小小的药板更深地塞进包内衬的黑暗里,动作熟练得像在掩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桌面无声亮起。
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行经过三重加密后、冰冷如代码的短讯:目标坐标确认。
时机:NOW。
林晚眼底那片深潭骤然冻结,随即翻涌起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她抓起车钥匙和手袋,没有丝毫犹豫,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冰冷的“哒哒”声,如同敲响了末日的丧钟。
***暴雨,如同天穹被撕裂后倾倒的愤怒,疯狂抽打着蜿蜒的盘山公路。
狂风卷着雨鞭,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位,徒劳地在眼前划开两道短暂的水幕,瞬间又被更汹涌的雨水吞没。
能见度低得可怕,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狂暴的、墨汁般的黑暗,以及引擎在雷声间隙里低沉的嘶吼。
林晚的黑色跑车如同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无声而迅疾地切割开雨幕。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蓝的冷光,映着她一张脸。
苍白,如同上好的骨瓷,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额角一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黏在颊边,更衬得她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冰锥,首首刺向前方。
前方雨幕深处,两盏昏黄的双闪灯在狂风中无力地明灭,像垂死挣扎的萤火。
那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车身在湿滑的山路上明显有些不稳,速度被迫降了下来。
是他。
江临。
楚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她十七岁前黑暗岁月里,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妄念来源。
也是……将她推入地狱的沉默帮凶。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真皮包裹的方向盘里。
手很稳,稳得像手术台上握着柳叶刀的医生。
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不是心脏,那是一团被压抑了十年、用恨意和绝望浇筑成的岩浆,此刻正咆哮着,沸腾着,要冲破这具看似冷静的躯壳,焚毁眼前的一切!
又一个惨白的闪电撕裂苍穹,瞬间将天地映照得如同森冷的地狱。
雷声轰鸣炸响的前一秒,林晚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性的黑暗。
没有尖叫,没有犹豫。
只有右脚猛地将油门踏板狠狠踩到底!
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狂暴的咆哮!
黑色跑车如同被地狱之火点燃的箭矢,挣脱了雨水的束缚,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决绝,撕裂雨幕,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撞向了前方宾利轿车的侧后方!
“轰——!!!”
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叫、玻璃瞬间爆裂的脆响……所有声音在下一道更猛烈的惊雷炸响时,被无情地吞噬、淹没。
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噪音和狂暴的雨声。
***世界在旋转,然后猛地定格。
安全气囊带着刺鼻的气味狠狠弹开,巨大的冲击力将林晚的头撞向方向盘,又被气囊温柔而粗暴地托住。
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蜿蜒而下,在苍白的皮肤上画出刺目的红痕。
短暂的眩晕感潮水般退去。
林晚猛地甩了甩头,水珠西溅。
痛楚清晰地传递到神经末梢,却像一剂强效的***,让她眼底的锐利和冰冷瞬间回归,甚至染上了一层近乎残忍的清明。
她解开勒得胸口发闷的安全带,动作因撞击带来的滞涩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每一个步骤都异常坚定。
“砰!”
变形的车门被她用肩膀狠狠撞开,冰冷的、夹杂着浓重汽油味和血腥气的狂风暴雨瞬间灌了进来,将她彻底打湿。
她踉跄着,踏进一片狼藉的雨夜地狱。
扭曲变形的车体残骸。
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金属零件。
泄露的汽油在雨水中晕开诡异的光泽。
还有……那刺目的、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涌出的猩红,在宾利残骸旁的车灯光晕下,蜿蜒成一条流向深渊的暗河。
宾利驾驶室的车门以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被从内向外撕裂、变形、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倒在冰冷的血水泥泞里,昂贵的深灰色西装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浸透了暗红的血和肮脏的泥水。
他的一条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他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再一次重重地摔了回去,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
冲刷掉他脸上部分血污,露出那张曾令无数名媛倾心、此刻却惨白如纸、因痛苦而扭曲的俊美面容。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出血沫。
然而,当林晚的身影带着一身毁灭的气息,一步步踏着血水走近时,他挣扎着抬起了头。
隔着重重雨幕,隔着生死一线,隔着十年的血海深仇,他的目光穿透了一切,死死地锁定了她。
那目光里,是濒死的痛苦,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但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林……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被狂风骤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停……下……”染满鲜血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执着地、用尽全身力气伸向自己同样被血浸透的西装内袋。
摸索,掏出。
那是一个透明的防水文件袋,保护着里面一个极其破旧、边角磨损卷起、纸张泛黄的笔记本。
他死死抓着它,如同抓着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固执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高高举起,伸向步步逼近的复仇女神。
林晚在他面前站定。
雨水将她从头浇透,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衬得她如同从深海中爬出的艳鬼,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窒息。
她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他惨烈的伤口,扫过他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最后落在他手中那个承载着未知重量的旧日记本上。
没有怜悯,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眼底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刻骨的嘲讽。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距离江临染血的手掌不远处的泥泞里。
一副断裂的金丝眼镜,镜片早己粉碎,扭曲的金属框架半埋在血水和污泥中,反射着车灯残光,像一件被遗弃的垃圾。
然后,在江临那混合着巨大痛楚和最后一丝微弱期盼的注视下,林晚抬起了穿着尖细高跟鞋的脚。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慢条斯理的残忍。
冰冷的鞋尖,精准地悬停在那碎裂的镜片上。
江临的身体猛地绷紧,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
鞋跟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稳稳地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暴雨的喧嚣中清晰地炸开!
那是镜片彻底化为齑粉的声音,也仿佛是什么支撑着灵魂的、脆弱的东西被彻底碾碎的声音。
同时,林晚冰冷彻骨的声音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地、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砸在江临的耳膜上,砸进他的心脏里:“江临,”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得可怕,“讲你精心编造的故事?”
她微微俯下身,靠近他耳边。
冰冷的呼吸混着雨水的腥气拂过他沾满血污的颈侧。
红唇勾起一个地狱深渊般的弧度,声音轻得像情人最恶毒的低语,却字字如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可你忘了——”**她的脚,在那堆破碎的玻璃残骸上,又用力地碾磨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令人心悸的、象征彻底粉碎的声响。
**“我早就是恶魔本身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临跪在血水泥泞中的身体,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堤坝,剧烈地一震!
那双死死盯着她、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变成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高举着日记本的手臂,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垂下。
那本泛黄的日记,“啪”地一声,掉落在两人之间冰冷肮脏的血水里,被雨水迅速浸透。
林晚站首身体,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像一尊刚刚完成献祭的、冰冷而绝美的复仇女神雕像。
雨水冲刷着她额角的血迹,冲刷着她眼中的黑暗,却冲刷不掉那弥漫周身的、毁灭一切的气息。
破碎的眼镜残骸深陷泥泞,如同被践踏的尊严和过往。
泛黄的日记本泡在血水里,无人拾起。
只有暴雨,疯狂地、永不停歇地冲刷着这片罪与罚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