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烛火摇曳,温夫人端坐在主位,鬓边的珍珠钗子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却掩不住眼底的红痕。
温夫人望着座中低头拨弄碗筷的“女儿”,喉间哽了哽,终是率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刻意压稳的颤抖:“若雁……母亲知道委屈你了。”
温砚抬眸,看向这位一向端庄持重的母亲。
记忆里,母亲总爱唤他“阿砚”,可自从父亲去世,温家需要一个“温若雁”来撑场面,母亲便渐渐改口,仿佛要亲手将那个鲜衣怒马的儿子埋葬。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平静无波:“母亲言重了,圣旨己下,女儿……不敢不从。”
坐在温砚身侧的二姐温若眉“啪”地放下筷子,银质的筷箸撞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性子素来端庄,只是当年生下温庭玉后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为了温家子嗣,她亲自做主,为夫君纳了一位家境清白、性情温顺的柳姓女子为妾。
柳姨娘争气,次年便诞下了二女儿温若眉,可惜身子弱,在若眉五岁时便去了。
这些年,温夫人待温若眉视如己出,教养上从不含糊,只是若眉性子随了早逝的生母几分外柔内刚,尤其护着这个“妹妹”。
温若眉性子素来泼辣,此刻眼圈泛红,语气里满是不忿:“什么不敢不从?
分明是那皇帝老儿算计咱们温家!
凭什么要阿——要若雁替温家受这份罪?”
“若眉!”
温夫人低喝一声,眉头紧锁,“朝堂之事,岂是你能妄议的?”
温若眉咬着唇,眼圈更红了:“娘,我就是不服气!
阿砚他……他自幼习剑,心怀丘壑,凭什么要困在那西方宫里,顶着女子的身份看人脸色?”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那日我去看他练剑,剑光都快比上军中的将领了,他本该……二姐。”
温砚打断她,抬眸时眼中己没了方才的冷硬,多了几分安抚,“事己至此,说这些无用。
父亲走前嘱咐过,温家子孙,当以家族为重。”
温夫人看着小儿子强作镇定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别过脸,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何尝不知儿子的抱负?
当年阿砚偷偷缠着父亲学剑,她虽忧心,却也看得出他眼底的光芒,那是困在深闺的“温若雁”永远不会有的神采。
可如今……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温庭玉:“庭玉,明日起,你亲自教若雁学规矩吧。
宫里不比家里,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温庭玉点头,指尖微微收紧:“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学什么规矩?”
温若眉仍在气头上,“难不成真要他像个闺阁女子般行不露足、笑不露齿?
他本就不是……二姐!”
温砚加重了语气,眸色沉了沉,“从今日起,我便是温若雁。
二姐若还认我这个妹妹,便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温若眉被他眼中的决绝震住,张了张嘴,终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重重“哼”了一声,却悄悄伸手,在桌下攥住了温砚的手腕。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不言而喻的心疼与支持。
温夫人看着姐弟俩的互动,叹了口气:“入宫后,万事谨慎。
那宫墙之内,最是磨人。
若……若实在撑不住,娘……”她话未说完,己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这话说得何其无力,入了那牢笼,岂是想撑不住就能退出来的?
温砚反手拍了拍母亲放在桌上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娘,女儿不怕。
温家的儿女,没那么容易被磨垮。”
他刻意加重了“女儿”二字,像是在给自己下一道无声的咒。
晚宴在压抑中散了场。
温砚走回听竹轩时,见廊下的春桃和夏荷正踮着脚往正厅的方向望,见他回来,慌忙低下头。
“姑娘……”春桃嗫嚅着开口,手里捧着一件叠好的襦裙,“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明日起……该换上了。”
温砚看着那件绣着缠枝莲纹的粉色襦裙,眸色暗了暗,接过时指尖微顿。
布料柔滑,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知道了。”
他淡淡应着,转身入内,将那抹刺眼的粉色隔绝在视线之外。
窗外的月光透过竹隙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抬手抚上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他的佩剑,此刻却空落落的。
深宫路远,他知道,从穿上这件襦裙开始,他的剑,便只能藏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