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打在演武场边缘的石柱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谁在低声啜泣。
演武场中央,二十几个与叶尘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凝神修炼,淡白色的灵气在他们周身流转,汇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旋,引得空气都微微震颤。
叶尘缩在演武场最偏僻的角落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劲装,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与场内那些穿着崭新练功服的族人相比,像一只误入孔雀群的灰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场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是羡慕,是不甘。
三年前,家族灵根检测大典上,当测灵盘上只亮起微弱驳杂的西色光芒,且其中三色都残缺不全时,“废柴”这个标签就像一道无形的烙印,狠狠烫在了他身上。
“杂灵根,且残缺不全,终生难入炼气三层。”
负责检测的族老那冰冷的声音,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原本就因父亲早逝而日渐衰落的小院,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资源倾斜。
每月定量的引气散被克扣,家族聚灵阵的名额被剥夺,甚至连祠堂分发的灵米,都从最次等的糙米变成了掺着沙石的陈粮。
“哟,这不是我们叶家的‘大天才’吗?
怎么,今天又来观摩我们修炼?”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叶尘抬头,看到叶峰带着两个跟班,正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
叶峰穿着宝蓝色的锦缎练功服,腰间挂着一枚成色不错的玉佩,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容——他是家族现任大长老的长孙,五系灵根齐全,如今己是炼气西层的修为,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叶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将目光移开。
反抗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凶狠的羞辱和殴打。
他试过。
“怎么不说话?”
叶峰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叶尘面前的石碗,碗里是半碗糙米,上面甚至能看到几粒黑色的沙砾,“啧啧,叶尘,你说你活着图什么?
占着叶家的名额,却连头猪都不如——至少猪还能杀了吃肉,你呢?”
旁边的跟班立刻哄笑起来。
“峰哥说得对,这废物留着就是浪费粮食!”
“我听说他娘的病又重了?
也是,有这么个废物儿子,换谁都得气出病来!”
提到母亲,叶尘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叶峰:“闭嘴!”
“哟呵?
还敢瞪我?”
叶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的戏谑变成了狰狞,“一个连炼气一层都摸不到边的废物,也敢跟我吼?”
他抬脚就朝叶尘胸口踹去,动作又快又狠,带着炼气西层的灵气波动。
叶尘早有防备,侧身翻滚躲开,胸口还是被劲风扫到,一阵闷痛。
他知道自己不是叶峰的对手,只能忍着气,转身想走。
“想跑?”
叶峰冷笑一声,身影一晃就拦在了他面前,“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探出手,抓向叶尘的头发,想把他按在地上羞辱。
叶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右手悄然握住了藏在袖中的一块尖锐石片——那是他昨天在山涧边打磨的,本想用来防身,没想到先用到了这里。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反抗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住手!”
叶峰动作一顿,不满地回头,看到家族的管事叶忠正皱着眉走来。
叶忠是族长老仆,虽然没什么修为,但在族里也算有些体面。
“叶峰少爷,家主有令,三日后勤武堂***,商议下月家族试炼的事,您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吧。”
叶忠不卑不亢地说道。
叶峰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叶尘一眼:“算你运气好。”
他又踹了一脚旁边的石柱,才带着跟班悻悻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废物,试炼的时候最好别碰到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叶尘松开紧握石片的手,掌心己经被硌出了几道血痕。
他对着叶忠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叶管事。”
叶忠叹了口气,看着叶尘单薄的背影和那双隐藏着倔强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冷漠取代:“叶尘,不是老奴多嘴,你这性子……还是收敛些好。
下个月的家族试炼,你最好别参加了,断骨崖那边危险得很,以你的修为,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断骨崖,就是这次家族试炼的地点。
叶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叶管事,我必须去。”
家族试炼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
按照规矩,只要能在试炼中进入前五十名,就能获得进入家族藏经阁底层的资格,哪怕只是翻阅那些残缺的功法,也比他现在毫无头绪地摸索要强上百倍。
更重要的是,试炼中采集到的灵草可以兑换积分,积分能换引气散——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了。
叶忠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记住,到了断骨崖,少惹事,能采几株凝气草就赶紧回来,别往深处闯。”
说完,叶忠便转身离开了。
演武场上,少年们的修炼仍在继续,灵气波动越来越强。
叶尘望着那一道道流转的灵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压在心底。
他慢慢走到演武场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按照记忆中残缺的《基础吐纳诀》,尝试着感应天地间的灵气。
丝丝缕缕的灵气如同游鱼,在他周身游荡,却总是在靠近时又悄然散去,很难被吸入体内。
偶尔有几缕被他勉强纳入经脉,也会因为经脉的滞涩而消散大半。
这就是杂灵根残缺的弊端,灵气亲和度极低,吸收速度慢得可怜,甚至还不如一些天赋好的凡人。
三年了,他日夜苦修,却始终卡在炼气一层的门槛外,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得断断续续。
“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叶尘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想起母亲苍白的面容,想起父亲临终前“照顾好母亲,重振家声”的嘱托,拳头又一次攥紧。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不管多难,他都要在这次家族试炼中拼一次!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断骨崖上,好过在这叶府里受尽冷眼,苟延残喘!
夕阳西下,将叶尘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依旧坐在老槐树下,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基础吐纳诀》,哪怕只有一丝灵气被吸入体内,他也没有停下。
夜幕降临,演武场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一个人。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银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府邸最偏僻的那个小院走去。
小院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院子里很简陋,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柴房,墙角种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
“尘儿,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叶尘心中一暖,快步走进屋里:“娘,我回来了。”
房间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旧,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正是叶尘的母亲,苏婉。
苏婉挣扎着想坐起来,叶尘连忙上前扶住她,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背后:“娘,您别动,小心身子。”
苏婉看着儿子身上的灰尘和脸上尚未褪去的疲惫,眼中满是心疼:“又去演武场了?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叶尘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娘,您别担心。
我就是去看他们修炼,学了点东西。”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那些屈辱,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苏婉叹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叶尘的脸颊:“是娘没用,不能护着你……要是你爹还在……娘,别说了。”
叶尘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爹不在了,还有我。
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好起来的,一定会让我们这个家好起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半干的野果:“娘,这是我今天在山上摘的,您尝尝。”
这是他下午偷偷跑到后山摘的,虽然没什么灵气,但至少能填填肚子。
苏婉接过野果,却没有吃,只是看着叶尘:“尘儿,下个月的家族试炼,你是不是想去?”
叶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娘,我想试试。
只要能拿到积分,换了引气散,我的修为或许就能……不行!”
苏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断骨崖太危险了,那些妖兽,还有……还有族里那些人,娘不放心你去!”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处境,那些人巴不得叶尘死在外面。
“娘,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叶尘看着母亲,眼神坚定,“我必须去。
您放心,我会小心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婉看着儿子眼中的倔强,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她沉默了许久,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叶尘:“这是……你爹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说是关键时刻或许能用上。
你拿着,到了断骨崖,一定要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娘不要什么引气散,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叶尘接过布包,入手微沉,里面似乎是个硬物。
他刚想打开看看,苏婉却按住了他的手:“现在别打开,或许……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再看,会有惊喜。”
叶尘虽然好奇,但还是点了点头,将布包小心地贴身藏好:“娘,我知道了。”
夜色渐深,叶尘伺候母亲睡下后,回到了自己的柴房。
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摸了***口的布包,父亲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但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努力重要。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遍回想《基础吐纳诀》的口诀,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
断骨崖……叶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三天后,就是家族试炼。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欺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牢牢抓住!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照亮了少年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东荒的夜,依旧寒冷。
但在这寒冷的夜色中,一颗不甘平凡的种子,正在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