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过北域葬剑峰的山脊,卷起万年不化的玄冰碎屑,抽打在***的岩石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尖啸。
这里不是人间,是诸神遗弃的绝域,连飞鸟的痕迹都早己被罡风抹去。
而风雪中却赫然有两道身影矗立在那里。
那是两个人,任风雪撕裂,这两个人丝毫不动,仿佛从***开天他们就站在这里一样,两人立在孤绝的峰顶,仿佛两枚被遗忘在白色荒漠中的黑色棋子。
风拍打着他身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
那是在悦来酒馆跑堂的衣裳,袖口还残留着油渍的污痕,此刻却裹在足以引动天地之威的躯体之上。
十年市井烟火气,磨平了棱角,沉淀了喧嚣,只在眉眼间留下更深沉的寂寥,如同脚下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赤着脚,踩在刺骨的冰面上,寒气却无法侵入他体内分毫。
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名震天下的“惊蛰”,而是一截焦黑扭曲的烧火棍。
棍身粗糙,顶端还残留着灶膛里烟熏火燎的痕迹,与这肃杀的天地格格不入。
他是谁?
他是十年前天剑门百年不遇的剑术奇才,短短几年便己名动天下,黑道闻风丧胆的一代天骄。
名剑—剑无锋而在其十步开外,冷千秋一身玄色天剑门长老锦袍,金线绣着威严的云纹,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姿挺拔如出鞘名剑,佩剑“寒渊”悬在腰间,剑鞘幽暗,仿佛能吞噬光线。
与剑无锋的沧桑不同,他面容依旧冷峻威严,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滚着十年积郁的毒火和即将登顶的狂热。
他手中,并非握着剑柄,而是紧攥着一截断裂的、古朴的剑鞘——那曾属于“惊蛰”。
“师弟,”冷千秋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嘶吼,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沉痛,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冰冷,“十年了。
你躲在这腌臜市井,以为就能洗清一身罪孽?”
他缓缓举起那截断裂的青铜剑鞘,如同举起一柄无形的审判之锤。
“师父待你如子,授你绝世剑法,可你呢?
为了一己私欲,竟趁夜行凶!
这鞘,便是你弑师的铁证!
它躺在师父的血泊里,上面沾着你的指痕,沾着你惊蛰剑的剑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剑无锋沉寂的心湖。
悦来酒馆老掌柜被劈成两半时喷涌的血雾,小芸那双清澈眼眸在血光中骤然黯淡的瞬间……这些画面在眼前猛烈地晃动,与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重叠。
师父倒下的身影,周围师兄弟们惊骇欲绝的目光,还有自己手中那柄染血的“惊蛰”……一幕幕画面在脑中不断闪回,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烧火棍握得更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棍身发出细微的***。
“十年……”剑无锋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十年,我像阴沟里的老鼠,舔舐伤口,背负着莫须有的枷锁。
我磨平了棱角,忘了自己是谁,只想用那点微末的烟火气,盖住心口的血窟窿。”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沉淀了十年、淬炼了十年的冰寒与悲怆,首刺冷千秋,“可你,师兄……你步步紧逼,连那点苟且的安宁,也要亲手碾碎!
清溪镇的血,老掌柜的命,小芸的花……都溅在你递来的这把刀上!
还有十年前的真相,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敬爱的师兄啊,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你……放肆!”
冷千秋厉喝,伪装的悲愤瞬间被狰狞撕碎,如同精美的瓷器轰然炸裂。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嫉妒、狂怒、以及对至高力量的贪婪再也无法掩饰。
“安宁?
你也配谈安宁?
师父将一切都给了你!
绝世天赋,无上荣宠,连那本门至高秘典《无相剑典》也只对你青睐有加!
我呢?
我得到了什么?
指责,谩骂,不认可,明明我己经把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完美,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他向前踏出一步,狂暴的气势轰然爆发,脚下的坚冰寸寸龟裂,蛛网般蔓延。
“我才是大师兄!
我比你更努力!
可那老东西呢?
至死!
至死都不肯传我!
在他眼里只有你这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活该!”
“他活该……”最后三个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和快意。
“你说什么?”
剑无锋瞳孔骤然收缩,冷声问道,剑无锋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
“我说他活该!”
冷千秋仰天狂笑,“哈哈……”笑声在绝巅回荡,盖过了风雪的咆哮,充满了扭曲的得意。
“你以为他就这么死了?
一剑穿心?
太便宜他了!
我用了‘蚀骨化血’的秘法,一点点抽干他的精元,逼问《无相剑典》的下落!
那老顽固,老不死的……骨头真硬啊,到死都不肯吐露半字!”
冷千秋脸上肌肉扭曲,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红光,“可他的一身精血元气,可是大补之物!
哈哈哈!
我把他炼成了血丹!
整整七日七夜!
那磅礴的功力,那属于宗师的本源……助我突破了《无相剑典》的最后一重关隘!
超凡入圣!
这才是我应得的力量!”
真相,以最残酷、最肮脏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在凌云面前。
不是意外,不是误会,是处心积虑的背叛,是泯灭人性的虐杀!
为了力量,为了嫉妒,为了自己狼子野心,他敬如生父的师父,竟被自己最信任的大师兄,活生生炼成了丹药!
此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恸和怒火,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烧火棍上,那残留的、微弱的、属于人间灶膛的暖意瞬间被冰封、被点燃、被升华!
剑无锋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灵魂深处炸开的雷霆!
冷千秋的笑声戛然而止,化为一声尖锐的厉啸:“今日,就用你的血,彻底了结这段孽债!
用你的命,证明我才是天剑门唯一的至尊!”
他猛地拔出“寒渊”神剑!
剑出鞘的刹那,天地失色!
幽暗的剑身仿佛连通了九幽炼狱,无尽的阴冷邪气喷薄而出!
剑光并非璀璨,而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旋涡。
冷千秋周身爆发出超越凡俗的恐怖威压,超凡入圣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宣泄!
他双手握剑,高高举起,邪异的符文在剑身上明灭闪烁,引动葬剑峰积蓄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酷寒死意!
“邪剑·葬天渊!”
一剑劈落!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极致的死寂与吞噬!
剑锋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冻结、被撕裂、被拖拽进永恒的黑暗深渊!
一道百丈宽的、纯粹由死亡寒流构成的黑色剑罡,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当头斩向剑无锋!
所经之处,连呼啸的罡风都被冻结、粉碎、湮灭!
这是融合了《无相剑典》奥义与至邪秘法的终极杀招,带着灭绝一切生机的意志,要将凌云连同这座雪山一同葬入无底深渊!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狂暴的冰雪、刺骨的罡风、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这一切在逼近的黑色剑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剑无锋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在极致的悲恸与愤怒之后,是一种奇异的空明。
十年隐忍的麻木,清溪镇血火点燃的愤怒,一路追寻真相的执着,所有的一切,都在冷千秋那狰狞狂笑的瞬间,被这彻骨的背叛与残忍彻底淬炼、焚烧殆尽。
心湖之中,再无波澜。
只剩下最纯粹的意念——守护。
守护师父的清白,守护那些逝去的温暖,守护这天地间不该被如此玷污的“道”。
“呵”剑无锋轻笑两声,似放下,似决定。
烧火棍从他手中滑落,无声地插在坚冰之上,像一截平凡的墓碑。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只是要拂去眼前的一片雪花。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两个字,平静地吐出,却如同无形的法则敕令,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嘶吼,压过了空间被撕裂的哀鸣,清晰地响彻在九天十地之间,烙印在每一片飞舞的冰晶之上:“剑——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
葬剑峰,这座埋葬了无数神兵利刃、积蓄了万载寒冰剑意的太古神山,骤然苏醒了!
轰隆隆——!
不是雷声,是整座山脉在共鸣!
是深埋冰层之下、那些不甘沉寂的古老剑魂在咆哮!
呼啸的罡风,不再是毁灭的狂澜,瞬间温顺下来,亿万道气流在空中急速盘旋、凝聚、塑形——化作无数柄半透明的、锐利无匹的风之剑!
漫天狂舞的暴雪,每一片晶莹的雪花都在空中骤然定住!
极致的寒气疯狂抽取、汇聚,亿万雪花瞬间融合、结晶、拉伸——化作无数柄剔透玲珑、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冰晶之剑!
脚下亘古不化的玄冰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道道粗大的裂痕蔓延,并非破碎,而是有纯粹到极致的冰魄精华被强行抽取出来,冲天而起!
在空中凝结成巨大无比、散发着洪荒气息的玄冰巨剑!
就连那被冷千秋“邪剑·葬天渊”撕裂的空间裂缝中溢出的混乱能量,也被一股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意志强行捕捉、梳理、锻打——化作一道道扭曲跳跃、却锋芒毕露的空间裂刃之剑!
天,地,风,雪,冰,空间……目之所及,一切的一切!
葬剑峰顶,以凌云那只抬起的手为中心,一个覆盖了方圆千丈的、由无数柄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绝世锋芒的“剑”构成的毁灭剑域,瞬间生成!
风剑嘶鸣!
冰剑闪耀!
玄冰巨剑如山岳悬空!
空间裂刃跳跃不定!
亿万剑锋,寒光凛冽,剑尖所指,只有一个目标——那斩落黑色剑罡、状若疯魔的冷千秋!
剑意冲霄!
寒光照彻九幽!
雪山之巅,再无风雪。
只有一片由剑构成的、森然肃杀的死亡森林。
葬剑峰,此刻,万剑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