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这眼力倒比工部匠人还毒。”
他俯身端详着十二只雨过天青釉承露杯,鎏金扇骨在杯口轻轻一叩,借着袖摆遮掩,内藏的试纸己浸了半滴残茶。
谢蕴如提着鹅黄裙裾凑近,发间步摇垂珠扫过他绯色官服补子:“裴哥哥瞧这冰裂纹路,寻常淬火该是……”话音未落,腰间禁步猛地被案角勾住,整个人踉跄着撞向青瓷胆瓶。
“当心!”
裴知远广袖翻卷揽住少女腰身,鎏金扇顺势抵住摇晃的梅瓶。
暗格里测磁针突突跳动,隔着湘妃竹帘指向陆鸿渐尸身方向。
苏砚半跪在黄花梨茶案旁,帷帽垂纱随气息微微起伏。
她将银针浸入青瓷茶瓯,耳后蝶形胎记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指甲缝里的茶渍,倒比案上这盏多三分凝露。”
“烦请苏姑娘细验。”
裴知远松开谢蕴如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袖中青铜尺的卡簧。
机关轻响,三寸长的量具又缩回半截,暗银卷草纹在烛光里泛着幽芒。
陆清梧捧着鎏金缠枝纹漆盘进来,翡翠镯碰着汝窑茶盏叮咚作响:“这是家父卯初惯饮的蒙顶石花。”
她屈膝行礼时,半卷《碾玉谱》从素白袖口滑落半寸,靛蓝封皮浸着暗红血渍。
裴知远接过茶盏,鎏金扇骨在盏沿划出半圈水痕。
试纸在袖中显出靛青色,与死者指甲缝里取出的茶褐色截然不同。
他转头望向博古架,十二只承露杯在天光里泛着深浅不一的青蓝。
“陆姑娘可否将令尊近日所用茶品尽数取来?”
苏砚忽然按住茶案边缘,鹿皮手套内衬的铜片发出细碎碰撞声。
她借着验看尸身的姿势,将耳后胎记贴近死者口鼻,帷帽垂纱下闪过一线幽蓝。
“指甲里的茶渍……”她将银针举到琉璃灯前,“倒像是陈了三年的普洱。”
陆清梧手中漆盘猛地倾斜,霁蓝釉茶盏在青砖地上摔成碎片。
谢蕴如蹲身去捡,袖中青铜尺却量起瓷片弧度:“这开片纹路好生奇特,倒像是……”“谢姑娘!”
裴知远鎏金扇横在她腕前,“仔细割手。”
扇骨暗格里的磁针突然剧烈震颤,指向书房西侧被屏风遮掩的紫檀立柜。
林疏影的马鞭声恰在此时破窗而入,二十八档黄铜算盘砸在青玉案上:“裴大人验看这个!”
她马尾辫梢的银铃叮当乱响,皂靴碾过满地瓷片,“陆家茶仓的普洱,可都是今年新制的春茶。”
裴知远用扇尖挑起算盘,最末三颗玛瑙珠沾着的红土簌簌掉落。
他借着端详珠子的动作,将磁针悄悄贴近算盘梁,檀木嵌着的黑曜石突然吸附住针尖。
“林捕头这算盘倒是稀罕物。”
他状似无意地拨动珠串,玛瑙珠在琉璃灯下显出细密纹路,“不知能否借本官把玩片刻?”
“大人小心刮了鎏金。”
林疏影劈手夺回算盘,指尖在檀木梁某处凸起轻轻一按。
玛瑙珠突然迸出星点火花,将沾着的红土烧成灰白。
苏砚忽然轻咳一声,帷帽垂纱扫过陆鸿渐僵首的手指:“死者喉间茶渍,与这盏蒙顶石花倒是相合。”
她将银针浸入新沏的茶汤,针尖却泛起诡异的靛青色。
裴知远袖中试纸己浸透两种茶汤,在官服暗纹遮掩下显出深浅差异。
他鎏金扇倏地展开,遮住谢蕴如正要触碰尸身的手:“陆姑娘,令尊可曾收过云南来的拜礼?”
陆清梧攥着《碾玉谱》倒退半步,发间玉兰簪碰在紫檀屏风上:“家父上月确收了勐海茶商送的陈年普洱,只是……”她忽然噤声,望着苏砚验尸的动作瞳孔微缩。
苏砚正用银刀刮取死者指甲,鹿皮手套内铜片与刀刃相擦,迸出几点火星。
她耳后胎记在火星溅落时闪过幽蓝,刀尖挑起的茶渍竟在琉璃盏中凝成霜花状。
“这茶渍结晶……”裴知远鎏金扇尖堪堪停在盏沿,试纸残留的茶汤突然在扇面洇出环形纹路。
他手腕轻抖,扇骨暗格里的磁针突然指向书房梁柱某处。
谢蕴如突然拽了拽他衣袖:“裴哥哥看那梁上鼠洞!”
她袖中青铜尺不知何时伸长七寸,正指着房梁榫卯交接处的阴影,“洞口茶渣颜色好生奇怪。”
林疏影黄铜算盘己架在肩头,足尖轻点便跃上横梁。
玛瑙珠擦过梁木时带起焦痕,她突然倒抽冷气:“这鼠洞里的……是生普混着熟普!”
裴知远鎏金扇在掌心转了个圈,试纸残留的两种茶渍在官服袖中相互侵蚀。
他望着梁上扑簌落下的茶渣,磁针在扇骨里突突跳动如擂鼓。
“陆姑娘。”
他转身挡住陆清梧的视线,鎏金扇看似随意地扫过博古架,“令尊近来可曾调配过特殊茶方?”
陆清梧怀中《碾玉谱》突然滑落,苏砚俯身去接时,帷帽垂纱拂过少女手腕。
翡翠镯碰着银刀发出清响,谱册边缘渗出的血渍在琉璃灯下竟显出细密纹路。
“这是……”谢蕴如袖中青铜尺突然弹出三寸,量尺边缘卡在谱册染血的页角,“裴哥哥快看!
血渍浸透的纸纹好像……”裴知远鎏金扇己压在谱册上,扇面云雁纹恰遮住某个特殊纹样。
他指尖在扇骨某处凸起轻轻一按,磁针突然吸附住书页间的金属丝:“不过寻常晕染,谢姑娘看差了。”
林疏影突然从梁上翻下,黄铜算盘重重砸在青玉案:“茶仓里根本没有陈年普洱!”
她指尖沾着梁木灰尘在算珠上抹过,玛瑙珠顿时泛出铁锈色,“但这梁上渣滓分明是五年以上的老茶。”
“喉间新茶,指间陈茶,梁上老茶——这三味倒是能煎出剂安神汤。”
苏砚将银刀收入鹿皮鞘,药箱铜锁碰着香球叮咚作响。
她帷帽微抬,耳后胎记在烛火中忽隐忽现。
裴知远鎏金扇倏地收拢,扇骨叩在青瓷茶碾上金石声乍响。
他望着陆清梧发颤的指尖,磁针在袖中指向她怀中《碾玉谱》的鎏金装订线:“看来要请陆姑娘带路,看看令尊收礼的库房了。”
谢蕴如突然扯住他云雁纹广袖:“裴哥哥,那鼠洞……”她袖中青铜尺己缩回原状,尺尾却沾着梁上某种晶亮碎屑,“洞口的茶渣里混着青瓷釉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