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仙楼
"苏砚的声音穿透醉仙楼后厨的喧嚣,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双手捧着那张泛黄的招工告示,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三天前在城门口揭下的这张纸,己被他掌心的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处还沾着几粒风干的泥土。
"小子,厨房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一个满脸横肉的帮厨头子用油腻的围裙擦着手,斜眼打量他,"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连菜刀都没摸过吧?
"说话时,他脸颊上的刀疤随着肌肉抖动,像条蠕动的蜈蚣。
"我在山上...在宗门里做过三年杂役。
"苏砚喉结滚动,将"青云门"三个字咽了回去,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劈柴、烧火、挑水都干过。
"他下意识挺首腰背,露出被扁担磨出老茧的肩膀。
帮厨头子正要再说什么,后厨的粗布帘子突然被掀开,带进一阵裹着桂花香的风。
"老赵,新送来的鲈鱼放哪儿了?
"清脆的女声像一把快刀切开浓重的油烟。
苏砚转头,看见一个扎着靛蓝头巾的姑娘,约莫十***岁,腰间雪白的围裙上绣着几枝墨竹。
她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麦色的小臂,上面还沾着几粒晶莹的盐晶。
"林师傅,这小子非要来帮厨..."老赵的语气顿时恭敬了三分,粗壮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围裙边缘。
姑娘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忽然"咦"了一声。
她走近两步,鼻尖微动,几缕散落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摇晃:"你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
"苏砚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粗布衣裳确实带着三天风尘的气味,但更多的是..."不是汗臭。
"姑娘摇头,杏眼亮得惊人,"是...晨露沾湿青苔的清气,还有松木在灶膛里爆开的烟火味。
"她突然伸手扣住苏砚的手腕,指尖带着薄茧,"跟我来。
"后厨的嘈杂声忽然化作遥远的潮汐。
苏砚被拽着穿过热气腾腾的灶台丛林,看见十几个帮厨正在上演人间百味。
有人抡着铁锅翻炒,火星如金蛇狂舞;有人将面团重重摔在枣木案板上,发出沉闷如鼓的声响;还有人手持双刀,刀刃化作银蝶,将一块五花肉剁成细密的肉糜。
每一种声响都暗合天地韵律,混合着八角、桂皮与蒸腾的水汽,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感觉到了吗?
"姑娘松开他的手,指向一口乌黑发亮的大铁锅。
锅里的茶油正滋滋作响,蒜末刚被撒进去,顿时爆出金黄的油花,在苏砚眼中竟化作万千萤火,在空中勾勒出玄妙的轨迹。
"你能看见红尘气!
"姑娘兴奋地拍手,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我叫林小碗,醉仙楼主厨。
"她说话时,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
"苏砚。
"他迟疑道,目光仍追随着那些消散的金芒,"您说的红尘气是...""就是人间百味熬出的精气神啊。
"林小碗从青瓷碗里拈起一片黄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庖厨道修行者靠这个吃饭。
喏,你看——"她突然抄起柳叶菜刀,手腕轻抖如抚琴弦。
刀光闪过,一根白玉般的萝卜在空中绽开,薄如蝉翼的切片纷纷扬扬落下,每一片都泛着淡淡的霞光,在青瓷盘中排成一朵含苞的玉兰。
"这...""刀工只是皮相。
"林小碗将盘子推到他面前,指尖还沾着萝卜的清甜,"重要的是把心意刻进去。
客人吃到这道玉兰开时,会想起初见心上人时,胸口那只小鹿乱撞的滋味。
"苏砚小心地捏起一片萝卜。
透明的薄片在阳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放入口中的瞬间,竟真的尝到了那年春日,山门外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回眸时,自己喉间突然涌上的甜。
"我...我能学这个吗?
"林小碗歪头打量他,发梢扫过肩头的竹叶绣纹:"为什么想学?
"苏砚想起山门前那场冷雨如何浸透道袍,想起师父拂袖时飘落的半片枯叶,想起自己三年苦修却连最简单的清风咒都使不出来的那个黄昏。
但此刻,他更记得踏入万业城时,那股混合着糖炒栗子与酒糟的暖意如何包裹全身,像是被整个世界轻轻拥抱。
"因为...这里的烟火气,让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林小碗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好理由!
从今天起,你跟我学切菜。
""等等林师傅!
"老赵急匆匆跑来,腰间挂着的铜勺叮咚乱响,"东家说最近生意好,要加一道新菜参加下个月的百业宴...""知道了知道了。
"林小碗摆摆手,转向苏砚时却蹙起眉头,额间挤出小小的川字,"百业宴是万业城十年一度的盛事,各家都要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但最近城里不太平...""怎么了?
""有三家酒楼的招牌菜突然失了魂。
"她压低声音,热气拂过苏砚耳畔,"有人说,是窃运魔修在作祟。
"最后西个字几乎化作气音,却让苏砚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当年在藏经阁偷看禁书时,曾见过这种专偷他人道基的邪修记载。
"所以新菜更要小心。
"林小碗拍拍围裙,扬起一阵混合着孜然与花椒的香风,"苏砚,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寅时来,先学认食材。
记住了,庖厨道的根基不在灶台,而在市井。
"当晚,苏砚躺在醉仙楼后院的小屋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绘出斑驳的竹影。
他摊开手掌,试着回忆白天看见的那些金色光点。
奇怪的是,当想起林小碗切萝卜时发梢跳跃的阳光,掌心竟真的浮现出几点微光,如萤火般明灭不定。
"这就是...红尘气?
"窗外,万业城的灯火如星河倾泻,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混着不知哪家酒肆的琵琶调。
苏砚第一次觉得,被逐出仙门时摔碎的那块命牌,或许不是终点,而是一把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他不知道的是,在城中最高的钟楼上,一道白色身影正遥望醉仙楼的方向。
玄清子的长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腰间玉佩却无风自鸣。
他眼中寒光一闪,惊起檐角栖息的乌鸦:"又一个被红尘染污的愚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