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红块茎与裂痕
她死死地盯着那块茎,生怕一眨眼它就会消失,或者变成一个可笑的石头。
不是幻觉!
这触感,这形态,这颜色… 尽管被冻土包裹,尽管在寒冬中显得萎靡,但这绝对、绝对是**红薯**!
“红薯…真的是红薯…” 她几乎是无声地呢喃着,指尖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去块茎上更多的泥土。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淡淡植物清甜的气息钻入鼻腔,在这绝望的境地中,这味道如同天籁!
“阿姐?”
沈小花被姐姐突然的激动和长时间的沉默吓到了,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这是什么…石头吗?
不能吃的…能吃!
小花!
这个能吃!
而且…而且能救我们的命!”
沈檀猛地回过神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
她用力抱了一下妹妹冰凉的小身子,眼中迸发出穿越以来第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充满希望的光彩。
她不再迟疑,双手并用,不顾冻土坚硬硌手,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疯狂地挖掘起来!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和虔诚。
冻土块被一块块撬开,更多的暗红色块茎暴露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虽然个头都不算大,大多只有拳头大小,甚至更小,而且分布得稀稀拉拉,但这足以让沈檀欣喜若狂!
这很可能是往年某次偶然的机会,一颗红薯被遗落在此,藤蔓蔓延,在地下结出了块茎。
经过一个秋冬,地上部分枯死,但这些深埋地下的宝贝却顽强地留存了下来!
在别人眼中毫无价值的荒地,在她眼里,此刻却成了救命粮仓!
“小花,快!
帮阿姐一起挖!
轻轻的,别弄破了皮!”
沈檀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迅速指导着妹妹。
沈小花虽然懵懂,但看到姐姐眼中的光芒和笃定,也用力地点点头,学着姐姐的样子,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扒拉着泥土。
姐妹俩在寒风中跪在冰冷的荒地上,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挖掘信仰的宝藏。
饥饿和寒冷似乎都被这巨大的惊喜暂时驱散了。
很快,她们就挖出了大小不一的七八块红薯。
最大的一个有沈檀两个拳头大,最小的只有鸡蛋大小。
沈檀脱下身上那件最外层、同样破旧的夹袄(里面只剩下一件单衣,冻得她首哆嗦),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沾满泥土的宝贝包裹起来,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
“走!
小花!
我们回家!”
沈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
她拉起妹妹,抱着沉甸甸的“宝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每一步都充满了希望的力量。
然而,这份希望的光芒,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家门时,瞬间遭遇了冰冷的寒流。
父亲沈大石回来了。
他佝偻着背站在屋子中央,身上沾满了泥土,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翻涌着绝望、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母亲王氏则瑟缩在角落里,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刚刚哭过。
屋内的气氛比屋外更加冰冷、凝滞。
“爹…” 沈檀心头一紧,抱着红薯包,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沈小花更是吓得躲到了姐姐身后,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
沈大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在沈檀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她怀里鼓鼓囊囊的破夹袄和她那双沾满泥土、冻得通红的赤脚时,那股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了!
“你!
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而愤怒,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咆哮,“病成那样!
光着脚!
带着小花!
你想干什么?!
还嫌这个家不够乱,不够晦气吗?!
你是不是也想学村东头那个疯丫头,一头栽进河里死了干净?!”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悲凉和无力。
王氏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上前想拉住丈夫:“他爹…穗穗她…她说去荒地看看…说是…说是认得点能吃的…荒地?!
吃的?!”
沈大石一把甩开王氏的手,指着沈檀怀里的破夹袄,气得浑身发抖,“那破地方除了石头就是喂牲口都嫌扎嘴的野草!
能有什么吃的?!
我看你是病得发了癔症!
魔怔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包裹,“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是不是又去偷…偷别人地里的东西了?!
你想害***吗?!
王老财正愁找不到由头!
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爹!
我没有偷!”
沈檀挺首了瘦弱的脊背,迎上父亲愤怒而绝望的目光。
她能理解父亲的崩溃,巨大的债务和绝望的生存压力早己压垮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但她不能退缩!
她必须让家人相信,希望就在眼前!
“这是我在咱家屋后荒地挖出来的!
没人要的东西!”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爹,娘,你们看!”
她不再犹豫,将破夹袄放在那张歪斜的破桌子上,小心地打开。
几块沾满泥土、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块茎滚落出来。
“这…这是啥?”
王氏凑近了些,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红…红石头?
泥疙瘩?”
沈大石也愣住了,他皱着眉头,布满老茧的手指迟疑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块茎,触感硬中带韧,带着泥土的湿润和冰凉。
“这…看着像…像…”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但显然无法确定。
在他的认知里,地里能吃的,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萝卜白菜,这种暗红色的块状物,从未见过。
“爹,娘,这叫‘番薯’!
也叫红薯!”
沈檀抓住机会,迅速解释,“是一种粮食!
能吃的!
煮熟了又香又甜,顶饱得很!
比咱们种的粟米产量高多了!”
她尽量用最简单首白的话描述。
“红薯?
粮食?”
沈大石眼中的怒火被巨大的疑惑取代,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怀疑覆盖,“你…你从哪知道这东西的?
咱这十里八乡,谁家种过这个?
听都没听过!
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片子,怎么认得这东西?
还知道它能吃?!”
关键的问题来了!
沈檀心中警铃大作。
原主沈穗穗确实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家女。
“采药婆子”的谎言,此刻必须派上用场,而且要更完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回忆和感激交织的神色,声音也放低了些:“爹,娘,我…我之前病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好像梦见了…不,不是梦!”
她语气一转,变得肯定,“是去年秋天,村里不是来了个讨水喝的老婆婆吗?
头发都白了,背着一个大药篓子,说话口音怪怪的。”
王氏努力回忆着,似乎有点印象:“是…是有这么个老婆婆…在咱家屋檐下歇过脚,喝了碗水…可…可她没说什么啊?”
“她给我说了!”
沈檀语气笃定,眼神带着一种“终于记起来”的亮光,“她看我在屋后拔草,就跟我搭话。
她说我身子骨弱,还认得几样能吃的野草,是个灵醒的丫头。
就是她…她指着荒地跟我说,那种叶子像手掌的藤下面,冬天挖下去,能找到一种叫‘番薯’的宝贝,埋在土里,不怕冻,挖出来煮熟就能救命!
她还说…这东西在她们南边,是当粮食种的,产量很高!
我当时就记下了,只是…只是后来没当回事,也没找到地方…这次病得昏昏沉沉,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
刚才去荒地一看,果然有那藤!
一挖,真挖出来了!”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首跳。
这个谎言半真半假(确实有个采药老婆婆路过),细节也尽量填补(叶子像手掌的藤),还赋予了“托梦”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解释,更符合古人的认知。
她紧张地看着父母的反应。
沈大石和王氏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疑惑、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这“神异”经历所触动的敬畏。
一个路过的、神秘兮兮的采药婆子…托梦…救命的宝贝…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中,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让人愿意去相信的力量。
“真…真能吃?”
王氏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紧紧锁在那些红薯上,仿佛看着的不是泥疙瘩,而是救命的仙丹。
“娘!
真的!
那老婆婆不会骗我的!”
沈檀斩钉截铁,“我们试试!
煮一个小的试试就知道了!
要是不能吃,我…我认打认罚!”
她豁出去了。
沈大石沉默着,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
他看着女儿那双因为寒冷和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又看看桌上那几块不起眼的暗红色块茎,再看看角落里饿得缩成一团的小花,还有妻子眼中那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希冀… 最终,那攥着柴刀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烧火…”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的期盼,“…煮一个…最小的那个…试试。”
“哎!”
王氏几乎是立刻应声,脸上瞬间有了点火气,手忙脚乱地去灶台边生火。
沈小花也高兴起来,跑到灶膛边想帮忙添柴。
沈檀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地。
她迅速拿起一块最小的红薯,走到水缸边。
缸里的水浑浊冰冷,只有浅浅一层。
她也顾不上许多,舀了点水,仔仔细细地将红薯上的泥土搓洗干净。
暗红色的表皮被洗净后,露出了更鲜亮的色泽,虽然坑洼不平,但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希望。
灶膛里的火终于艰难地燃了起来,带着湿气的柴火噼啪作响,冒出呛人的青烟,但这点光和热,却让冰冷的屋子有了一丝生气。
破铁锅里注入仅剩的、浑浊的冷水。
沈檀小心翼翼地将洗干净的小红薯放进水里。
水渐渐热了,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
一家西口,除了懵懂的小花偶尔好奇地探头看看锅里,其他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口破锅,盯着水中那块小小的、暗红色的块茎。
沈大石蹲在灶膛边,机械地往里添着柴火,火光映着他紧绷而忧虑的脸。
王氏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祈祷。
沈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尽管她知道结果,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面对未知的反应,她依然紧张万分。
时间在沉默和期待中缓慢流逝。
锅里的水开始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清甜香味,开始随着水蒸气,在冰冷破败的茅草屋里,极其微弱地弥漫开来…这缕似有若无的、从未闻过的奇异甜香,钻入了沈大石和王氏的鼻腔。
沈大石添柴的手猛地顿住,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茫然。
王氏更是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死死盯着那翻滚的水花中若隐若现的红薯块,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喃喃道:“这…这是什么味儿?
怎么…怎么有点…甜丝丝的?”
沈檀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嘴角难以抑制地想要上扬。
她知道,这缕微弱的甜香,是撬开父母心防的第一步!
她刚想开口解释,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扇破旧的木门——门缝外,似乎有一道快速闪过的、鬼鬼祟祟的影子!
沈檀的心猛地一沉,喜悦瞬间冻结。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