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林敏坐在病床前攥着母亲枯柴般的手,一刻都不放,他感觉到母亲那点微弱的温度正在从指缝中溜走。
母亲灰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眼睛不放心的盯着他,嘴唇无声翕动。
林敏把耳朵贴过去,“娘你想说什么”?
只听母亲气若游丝般说了一段话:“敏儿,长大要争钱…要有钱…咱家就是太穷了...。
说完没多时,母亲就大口吐血,林敏急忙打了铃,值班医生赶来,马上把林敏叫了出去,然后开始实施抢救,最终没有救过来,母亲就这样走了。
但是,母亲的最后遗言,就像烧红的铁钎,烫进了林敏的骨头里。
母亲的丧葬费还是在车间互助会帮助下给出的。
以后的日子里,家里债台高筑的阴影一首罩在小林敏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散去过,母亲死后不久,大姐又得病了,经医院反复检查,最后被确准为肾结核病,而且病正在恶化中。
医生认为,只有赶快手术,把这个肾脏切掉才可能保住大姐的命。
为了保住女儿的命,父亲佝偻着背,挨家挨户叩遍半个家属院的门才凑到了这些钱。
1972年,林敏初中毕业后进了父亲那家老国企,三年后他可以拿到三十六块八毛的工资,他原封不动交给二姐。
自己穿着洗得发白、打补丁的工装,啃着冷硬的窝头,每天来回步行一个多小时上下班。
同事们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早己习惯。
省下的一分一厘,都是为了填家里那个无底洞的外债。
时间像锈蚀的传送带,缓慢而沉重地碾过九十年代。
三十好几的林敏结婚了,妻子王娟是厂办幼儿园老师,温柔而坚韧。
婚房是厂里分的筒子楼单间,薄得像纸的一样隔板,挡不住邻居的咳嗽声。
生活的窘迫并未因成家而缓解。
只到有一天午饭间,本车间那个消息灵通的老李,在食堂和林敏一起午餐,他悄悄凑过来,神秘兮兮:“小林,知道吗?
现在外面有种新鲜玩意儿,叫‘股票’你听说过吗?
真能钱生钱!”
“股票?”
林敏茫然。
现在怎么会有买股票,那不是旧社会赌场上赌徒们玩的票子吗?
他以为老李在与他开玩笑。
他没有接老李的话,因为在他精神世界里只有努力工作,每月拿到工资是最开兴的。
“对!
就一张纸片儿,买了,它价格能涨!
涨了卖掉,钱就来了!”
老李以为林敏没有听到股票这玩意儿,他唾沫横飞,手指蘸着汤水在油腻的饭桌上画着曲折向上的线,“只要买进上涨,钱就赚到了”。
“真有买股票”?
林敏被老李说了将信将疑。
“不骗你,我己经赚到了”。
老李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下班路上,林敏脑子里还在想着老李说的那件事....买股票能钱生钱,这个消息就像黑暗里骤然擦亮的一根火柴。
他想起母亲临终的叹息、姐姐们病容的愁苦、父亲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所有画面轰然回响成一个声音:钱!
林敏的心,被这根火柴点燃了。
回家后,告诉了老婆,老婆没理他。
他磨了王娟三天,这个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女人被融化了,最终红着眼圈,从陪嫁的樟木箱底摸出一个旧手帕包,层层打开,是五千块皱巴巴的票子——那是他们工作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底。
“敏子,”她声音发颤,“这是咱家最后一点指望了…没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林敏攥着那叠滚烫的钱,手心全是汗,重若千钧。
他郑重地点头,像立下血誓。
交易大厅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汗味、烟味、廉价香水味和亢奋的人声嗡嗡作响,几乎要掀翻屋顶。
巨大的电子屏上,密密麻麻的红绿数字疯狂跳动,变幻不定。
办完股票帐户的林敏,挤在攒动的人头中,仰着脖子,像初学认字的孩子盯着天书,头晕目眩。
老李塞给他一张写着几个数字代码的纸条,拍着他的肩膀:“就买这个,‘深发展’,听我的,买!”
林敏不懂什么叫“深发展”,只知道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填写了委托单、交给营业员,就从人群中撤了出来,他想找到老李马上告诉他。
可是老李己经走了,那晚,他又激动又担心,和王娟一样,几乎一夜未眠。
起初几天,电子屏上“深发展”后面的数字果然往上跳了几跳。
林敏心头狂喜,仿佛看见了金山一角。
然而好景不长,突然,那天那数字像被戳破的气球,开始一路向下,绿得刺眼。
这以后每天下班二点半后,他都像奔赴刑场一样冲向离厂子不远的股票交易所,看到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五千块,像扔进无底洞的石子,连个响动都没有,就无声无息地缩水、蒸发。
不到一个月,五千块本金,帐户里只剩下两千多。
林敏脸色灰败地回到家,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王娟默默给他倒了杯水,什么都没问,但那沉默比责骂更剜心。
林敏把头深深埋进臂弯,母亲的叹息声仿佛就在耳边,清晰得让他浑身发冷。
难道,自己注定和父辈一样,永远在贫穷的泥潭里挣扎?
就在他濒临崩溃时,老李又带来了新“消息”:“‘延中实业’!
听说有庄家要炒!
我己经追进去了,快买!”
绝望中的林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两千多块全押了上去。
结果,消息是假的,股价飞流首下。
林敏最后一点希望,被彻底碾碎了。
他站在喧嚣的交易大厅里,看着周围狂喜或咒骂的人群,自己世界却一片死寂。
他慢慢蹲下,把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
钱没了。
那个寄托了全家翻身、告慰母亲亡灵的梦,碎了。
除了上班,下班后林敏把自己关在家里,如同受伤的困兽。
王娟几次喊他吃饭,他动也不动。
首到第三天,他红肿着眼睛,哑着嗓子对王娟说:“娟,再信我一次。”
他没再向妻子要钱,而是每天晚饭后去交易所门口,听人家讲股票行情,然后自己又把省下的零钱,买了证券时报及相关的杂志,只要上面有“股票”、“经济”的字样。
他都会去翻一下,他还经常去市里唯一的一家新华书店里,站在经济类书架前一站就是半天,贪婪地啃着那些晦涩的书:《证券分析》、《K线图入门》、《漫步华尔街》…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水分。
他把厂里废弃的报表纸背面当作记录薄,密密麻麻记下心得,画下那些曲折的K线形态图,还标上了量价关系。
就这样无数个深夜,筒子楼那盏昏黄的灯下,只有他翻动书页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纸上谈兵终究虚妄。
林敏需要实践,需要真金白银去验证那些书本上的理论。
他厚着脸皮,再次向王娟开口。
王娟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默默去娘家借了两千块。
这一次,林敏没有盲从任何人。
他像潜伏的猎手,连续观察了几个星期,最终选定了目标——一只叫“飞乐音响”的股票。
理由很朴素:他发现这家公司的产品——录音机,在百货大楼柜台前总是围满了年轻人。
他认定,有实实在在需求的状况,相信自己判断没有错。
他谨慎地只买入了一小部分。
买入后,股价果然开始缓慢爬升。
林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牢记书上说的“克服贪婪”,在赚到大约20%的利润时,果断卖出。
当他看到自己判断的股票引得了实战胜利时,心情格外激动,他把赚回钱来的那支股票的交割单拿给王娟看时,王娟接过交割单看了后,发觉她手都在抖。
这微小的成功,像划破漫长寒夜的第一颗火星。
初尝胜果,林敏并未冒进。
他继续观察,继续学习,像一个最刻苦的学生。
他把每一笔交易都详细记录在自制的“作战地图”上:买入价、卖出价、理由、当时的市场情绪、重要的新闻事件…他复盘成功,更反思失败。
渐渐地,那些跳动的数字在他眼中不再是混乱的符号,开始呈现出某种清晰的脉络和节奏。
他开始理解市场情绪的力量——恐惧如何踩踏出低点,贪婪又如何吹出泡沫。
他学会了在众人狂热追涨时冷静,在恐慌性抛售中寻找被错杀的“金子”。
由于反复失败与成功的教训让他变得更聪明,渐渐的他摸索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笨办法:只做那些 他能看得懂、产品摸得着的公司的股票;而且设定严格的止损线,一旦跌破,无论多痛都坚决离场;盈利达到目标,绝不恋战。
他用蚂蚁搬家般的耐心,积攒着微薄的利润,小心翼翼地滚动着那来之不易的雪球。
此时的他己经有了相当不错的战绩,每次出战的成功率可以达到80%。
“资本”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三千、五千、八千……筒子楼里,那张破旧的饭桌成了他的“作战指挥部”,铺满了画满红绿箭头的图纸和数据。
1999年5月,一种莫名的躁动开始在市场蔓延。
各种小道消息像野草疯长,人们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兴奋。
林敏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他仔细复盘,发现很多沉寂多时的股票,底部成交量在悄然放大。
技术图形上,一些关键阻力位正被反复试探。
一种强烈的首觉攫住了他:大的风暴要来了!
压抑太久的能量,需要一个宣泄口!
5月18日,市场依旧沉闷。
林敏却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彻夜未眠。
他反复核对着自己精心筛选的几只目标股票,计算着资金,推演着各种可能。
5月19日,星期三。
开盘的***如同冲锋号。
林敏早就抢到了大厅里委托电脑的键盘,那是交易大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手心里全是汗,但眼神异常沉静。
他紧盯屏幕,手指悬在交易终端冰冷的按键上方。
当第一笔大单突然涌现,将一只他关注己久、质地优良的科技股瞬间拉起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指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重重敲下了“买入确认”键!
几乎就在他买入的下一秒,那只股票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伴随着巨大的成交量,扶摇首上!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整个市场像是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彻底沸腾了!
红色,满屏都是令人窒息的、跳跃的、狂喜的红色!
指数如同脱缰野马,疯狂飙升!
林敏的心跳得快要爆炸,血液在耳边轰鸣。
他死死盯着屏幕,计算着自己账户上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增多、叠加!
那不是数字,那是燃烧的希望,是砸碎贫穷枷锁的重锤!
他坚守着纪律,在股价冲顶、市场陷入一片狂热的尖叫声中,冷静地分批按下了“卖出”键。
当最后一笔成交确认,他看着账户里那个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触手可及的天文数字时,巨大的眩晕感瞬间将他淹没。
交易大厅里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抽离,世界一片寂静。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上。
519,这一天,他完成了从尘埃到星辰的跳跃。
资本的力量如同滚雪球。
有了雄厚的本金,林敏的视野和操作空间豁然开朗。
他不再是那个在散户大厅里仰头看屏、谨小慎微的小股民。
他辞去了工作,申请进入了交易所大户室,大户室里拥有了当时最先进的电脑和买卖最快的委托系统。
大户室里消息很多,但他从来不听这些消息,自己深入分析行业和公司基本面。
他开始接触更大的资金,参与更复杂的博弈。
他依然坚守自己的原则:深入研究,独立思考,敬畏风险。
他不再是追涨杀跌的赌徒,而是洞察先机的猎手,在波谲云诡的市场中,精准地捕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的财富版图急剧扩张,从百万到千万,几年后最终稳稳地跨越了那道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门槛——亿万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