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深处仿佛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密的、针扎般的刺痛,伴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
终于,沉重的眼皮被撬开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而柔和,过滤自一层烟霞色的、触感柔滑如水的鲛绡帐幔。
那帐幔从极高处垂落,笼罩着这张宽大得离谱的雕花木床——后来才知道这叫拔步床,床柱、床围上繁复的缠枝莲和瑞兽纹路在幽微的光线下影影绰绰,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古意与奢华。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清冽悠长的冷香,似雪后寒梅,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却又霸道地占据着每一寸呼吸。
这香气本该提神醒脑,此刻却只让我感觉肺叶更加紧缩,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又涌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完全不受控制,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震得整个胸腔都在痛苦地抽搐。
我蜷缩起来,试图压制,却换来更剧烈的痉挛。
“哇!”
一小口暗红粘稠的血沫喷溅在身下洁净柔软的烟霞色锦被上,迅速洇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诡异的花。
“小姐!
小姐您可算醒了!”
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浓浓哭腔的清脆嗓音猛地炸响在耳边。
一张圆润的、梳着双丫髻的小脸急切地凑到床前。
小姑娘顶多十西五岁,杏眼红肿得像桃子,鼻尖也红红的,此刻正用一块细软的棉帕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地擦拭我嘴角的血迹,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儿。
“您都昏睡三天三夜了!
吓死奴婢了!
呜呜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三天三夜?
我茫然地看着她,喉咙火烧火燎,发不出一点声音。
“都是将军府那个粗鄙不堪、无法无天的苏锦害的!”
小丫鬟——后来知道她叫春桃——见我醒来,眼泪掉得更凶了,声音里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恨意,“仗着她爹是手握重兵、连陛下都礼让三分的骠骑大将军,就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那天在碧波池边,明明是她自己走路不看,差点撞到您,您不过轻声提醒了一句‘苏小姐当心脚下’,她…她竟敢……”春桃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涨得通红,像是想起了极其可怖的一幕,“她竟敢一把就将您推进那冰窟窿似的池水里!
寒冬腊月啊!
那水…那水冷得能冻死人!
太医都说您寒气侵肺,伤了根本,以后…以后怕是……”苏锦?
将军府?
推下水?
碧波池?
陌生的名字和事件如同巨大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混乱不堪的脑海。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不是……不是在和姐姐林薇吃烧烤,然后被雷劈了吗?
烧烤摊的烟火气、林薇分析羊肉串蛋白质变性的侧脸、那道撕裂天地的恐怖白光……记忆碎片混乱地冲撞着,却被眼前这古色古香、奢华至极的环境和身体深处传来的、真实的、濒死般的虚弱感彻底割裂。
“水……”喉咙的干渴如同沙漠龟裂,我艰难地挤出一点气音。
“水!
快!
小姐要喝水!”
春桃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对着外间急声吩咐。
很快,一个穿着同样素色衣裙、年纪稍长的丫鬟端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甜白瓷小盅,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唇边。
温热的液体滑入口中,带着人参特有的微苦和一丝甘甜。
是参汤。
这口温润的液体稍稍滋润了灼痛的喉咙,也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这具身体尘封的、带着刺骨寒意的记忆闸门。
**林疏月。
** 这个名字突兀地、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
大胤王朝丞相林文渊的嫡长女。
自幼体弱多病,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是京中有名的“琉璃美人”、“药罐子才女”。
而苏锦——骠骑大将军苏烈唯一的掌上明珠,则是她生命里最鲜明、也最令人心悸的噩梦烙印。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凌,带着原主残留的恐惧和怨恨,狠狠刺入:* **宫宴回廊:** 身着绯红劲装的少女如同一团灼人的火焰,迎面走来,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毫不掩饰地扫过她苍白羸弱的身形,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充满鄙夷的冷哼。
她下意识地想侧身避让,肩膀却被对方“无意”地重重撞了一下,踉跄后退,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廊柱,喉头腥甜翻涌。
* **春日游园:** 她正倚在亭边,低声吟诵新得的诗句。
一个带着嘲弄的清亮嗓音刺破宁静:“哟,林大小姐又在‘伤春悲秋’了?
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还是少吹点风,多喝点药吧!”
亭外,苏锦抱臂而立,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意,阳光下,那笑容明艳得刺眼,也冰冷得伤人。
* **碧波池畔:** 刺骨的寒风,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口鼻的绝望,肺部炸裂般的剧痛,视野里最后看到的,是岸边那个绯红身影模糊而冰冷的轮廓,以及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深入骨髓的寒意,濒死的窒息感,如同实质般再次攫住了心脏!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比之前更甚。
恐惧,属于林疏月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混合着属于我自己的、对穿越的茫然和愤怒,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参汤呛进气管,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血沫涌出。
“小姐!
小姐您别激动!
太医!
快叫太医!”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拍着我的背,声音带着哭腔的尖利。
就在这混乱、痛苦、濒临窒息的顶点,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机械音,突兀地在我的意识最深处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咳嗽和哭喊,清晰得如同首接在脑髓中刻印:滴…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情绪波动异常…启动紧急稳定程序…空间坐标二次锚定:大胤王朝,京都,丞相府,听雪轩。
时间轴二次确认:天启十七年,冬。
身份再确认:丞相府嫡长女,林疏月(生命状态:危,风寒入肺,根基受损)。
初始任务发布:于72小时标准时后(即三日后),长公主府赏梅宴上,当众赋诗一首,羞辱将军府千金苏锦,使其难堪离席。
任务成功奖励:体质+1(显著修复肺腑损伤,缓解当前虚弱状态,降低后续风寒复发几率)。
任务失败惩罚:即刻触发‘寒毒反噬’,高热不退,气血两亏,强制卧床静养一月(生存概率:中等偏低)。
任务倒计时:71:48:23…开始计时。
羞辱苏锦?
当众赋诗?
体质+1?
寒毒反噬?
生存概率中等偏低?!
荒谬!
极致的荒谬!
这破系统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让我一个刚穿来、咳血不止、连呼吸都费劲的“琉璃美人”,去那个听起来就武力值爆表、背景硬得能砸死人的将军府千金面前作诗挑衅?!
还“羞辱”?!
这跟让一只病猫去老虎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原主就是被她推下水差点淹死的!
我再去招惹她,是嫌命长想换个姿势再死一次吗?!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无力感瞬间冲垮了恐惧。
我死死攥紧了身下柔软却冰冷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和咳嗽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喉咙里的腥甜不断上涌,又被我强行咽下。
春桃和另一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替我顺气,擦拭血迹,哭哭啼啼,一片混乱。
我闭上眼,隔绝了眼前古色古香的奢华牢笼和丫鬟们惊恐的脸。
冰冷的系统倒计时如同附骨之蛆,滴答、滴答地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三日后……赏梅宴……苏锦……肺部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我这具身体的脆弱。
系统那“寒毒反噬”和“生存概率中等偏低”的冰冷提示,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用诗?
羞辱一个很可能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会首接动手的武将之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薇的脸。
如果是她那个化学呆子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用试管泼对方一脸硫酸?
还是现场配个炸药同归于尽?
一丝苦涩的、近乎绝望的笑意爬上嘴角。
肺部又是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抽搐。
**林薇……** 我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你到底在哪里?
我们……真的都掉进这个见鬼的窟窿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