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如约而至。
他带来了干净的草稿纸、几支新笔,甚至还有一本他珍藏的、字迹清晰的重点题型解析。
小小的阁楼几乎转不开身,两人只能挤在那张旧床垫边缘,书本摊开在膝盖上。
周老师讲题,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逻辑严密。
他从不嫌弃林小雨基础薄弱、反应慢。
一道函数题,林小雨卡壳了,他就不厌其烦地从定义讲起,画图、举例、引导,首到她眼中那层迷雾散去,亮起恍然大悟的光。
林小雨学得近乎贪婪。
她忘记了一天的疲惫,忘记了冻裂手指的疼痛,忘记了阁楼的寒冷和低矮。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公式、定理、单词、古文中。
周老师带来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和自身可能性的视角。
他讲牛顿在瘟疫中的思考,讲苏轼的豁达,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些话语,像一颗颗种子,落在林小雨干涸己久的心田,悄然萌发。
老板娘有时会端两碗热腾腾的面汤上来,放在门边,也不打扰,轻轻带上门。
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伏案的身影,在低矮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坚定的剪影。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这陋室里最美妙的乐章。
平静的日子被粗暴地打破。
一个冬日的傍晚,小雨父亲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戾气,像一头暴怒的困兽,闯进了“刘记”。
他显然打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林小雨!
你个死丫头给我滚出来!”
他咆哮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狭小的店堂,油腻的桌面被他拍得砰砰作响,“反了天了!
敢跑?!
王家那边催命一样!
跟我回去!”
林小雨正在后厨刷碗,听到这熟悉又恐怖的声音,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进水池,溅起冰冷的水花。
她的脸瞬间血色褪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老板娘正在炸油条,滚烫的油锅里金黄的油条滋滋作响。
她眉头一拧,手里的长筷子“啪”地一声拍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解下围裙,顺手抄起那把沉甸甸的、沾满油污的长筷子,像握着武器一样,大步流星地挡在了通往后厨和阁楼的楼梯口。
“嚷嚷什么!
这是吃饭的地儿,不是你家炕头!”
老板娘叉着腰,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泼辣和不容侵犯的气势,像一堵厚实的墙挡在那里。
小雨父亲被这气势汹汹的女人唬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我找我闺女!
关你屁事!
让她出来!”
“闺女?
你还有脸提闺女?”
老板娘眉毛一竖,声音陡然拔高,“为了几个糟钱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你也配当爹?!
她在我这儿凭力气吃饭,清清白白!
想带她走?”
老板娘猛地举起那根油亮的长筷子,首指小雨父亲,另一只手叉腰,下巴一抬,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去,“先问问我这口油锅答不答应!”
她侧身让开一点,身后那口巨大的油锅正翻滚着滚烫的热油,油烟蒸腾,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滋滋的恐怖声响。
那景象,带着一种***裸的威胁。
小雨父亲看着那翻滚的油锅和老板娘凶悍的眼神,又看看周围食客投来的鄙夷目光,那股子蛮横气焰竟被硬生生压下去几分。
他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指着楼梯口:“好!
好!
林小雨!
你有种!
你就躲在这破店里一辈子!
我看你能考上什么狗屁大学!”
他骂骂咧咧,最终在老板娘毫不退让的逼视和那口滚油锅的“威慑”下,愤恨地转身,一脚踹开店门,消失在寒冷的暮色中。
阁楼上,林小雨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膝盖,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楼下的咆哮、老板娘的怒斥、父亲的威胁,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英语习题册上,迅速晕开墨迹。
她死死攥紧手中的笔,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那不仅是恐惧的泪水,更是屈辱、愤怒和一种刻骨的恨意。
但在这极致的黑暗情绪中,一股更加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疯狂滋生:**我要考出去!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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