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点若有若无的窸窣声也立刻消失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惯常的惫懒笑意，脚下却猛地发力，身体像泥鳅般滑进旁边更窄的一条岔路。
七拐八绕，专挑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角落钻(狗洞)，首到确定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彻底消失，他才吐出一口浊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朝着灯火最盛的“醉梦楼”走去。
醉梦楼顶层最幽静的“流云轩”外，两个龟奴拦住了他。
洛川从怀里摸出玄案司的铁牌，在手里随意掂了掂：“公干。
找红绫姑娘问几句话。”
龟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眼神却瞟向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洛川心里暗骂一声赵无极抠门，连办案经费都克扣，脸上却笑得更深，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龟奴手里：“请弟兄们喝酒。
别让人打扰。”
雅间内，红绫正对着铜镜描眉。
烛光映着她侧脸柔和的线条，身上那件大红纱衣衬得肌肤胜雪。
她没回头，只从镜子里瞥了洛川一眼，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洛大人？
稀客。
今日怎么有雅兴到我这勾栏瓦舍来？
可是又丢了什么要紧的蛐蛐罐儿？”
洛川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提起桌上温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红绫面前的空杯斟满。
“蛐蛐儿哪有红绫姑娘重要。”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咂咂嘴，“好酒。
不过，今日可不是来听曲儿的。”
红绫放下眉笔，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
那大人所为何来？
总不会是专程来请我喝酒的吧？”
“查案。”
洛川放下酒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寒水村的案子，想必姑娘也听说了？
全村失踪，哭嫁索命，透着邪性。
上头催得紧，我这小吏，只能到处碰碰运气。”
绫端起酒杯，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大人说笑了。
我一个风尘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知道什么？
北疆那么远，名字都陌生得很。”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利落。
“是吗？”
洛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红绫脸上，带着探究，“可我怎么听说，红绫姑娘消息灵通得很？
这京城里犄角旮旯的动静，少有能瞒过姑娘耳目的。
尤其是…那些不太寻常的动静。”
他意有所指。
红绫轻笑一声，又给自己斟满酒：“大人这是抬举我了。
无非是客人们喝多了，胡言乱语几句，当不得真。
我们这行，听过就算，左耳进右耳出，才活得长久。”
“那关于‘北疆荒村’呢？”
洛川突然问道，目光紧紧锁住红绫，“这名字，姑娘可陌生？”
红绫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笑容依旧妩媚：“大人说的，越发深奥了。
荒村？
天底下荒村野店多了去了，谁记得住名字。”
两人你来我往，酒过三巡。
红绫脸上泛起诱人的红晕，眼神也似乎迷离起来。
洛川也显出几分醉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一角一处不起眼的细微划痕。
就在这时，红绫忽然起身，踉跄了一下，像是要跌倒。
洛川下意识伸手去扶。
电光火石间，异变陡生！
红绫眼底的迷醉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她借着洛川搀扶的动作顺势贴近，一只纤纤玉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发髻上一支看似普通的银簪不知何时己滑落掌心。
簪尖闪烁着一点幽蓝寒光，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洛川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
洛川身体骤然僵住，呼吸一窒。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簪尖的锋利和其上附着的、绝非寻常的阴冷气息。
红绫的声音再无半分柔媚，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洛川耳中：“洛大人，查案？
查的是谁的案？
是寒水村那百十条贱民的命？
还是……”她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洛川的耳廓，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头剧震。
“…最近接连失踪、死得无声无息的那三个玄案司探子？”
洛川瞳孔猛地收缩。
三个探子失踪是绝密！
连他也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
这红绫…… 红绫盯着他骤变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簪尖微微用力：“大人可知，那三个倒霉鬼，最后咽气的地方，就在你这张桌子底下？”
她另一只手指尖用力一划，指向洛川刚才无意识摩挲过的、桌面那道细微的陈旧划痕。
寒意瞬间从洛川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猛地想起方才指尖划过时，那一点难以言喻的、仿佛深入木纹深处的粘腻感！
不是灰尘！
他死死盯住红绫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就在这死寂凝固的对峙时刻—— “咻——嘭！”
窗外，一声极其尖锐的厉啸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团刺目欲盲的紫色光焰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炸开！
光芒之盛，瞬间将雅间内映照得如同白昼，连烛火都黯然失色！
那紫色烟花的形状，赫然是一枚旋转的、繁复的星辰徽记！
天机阁的示警信号！
洛川和红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下意识眯了下眼。
抵在咽喉的簪尖力道也因这瞬间的惊扰而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机会！
洛川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没有选择后退挣脱那致命的簪子，反而在眯眼的刹那，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旋，用肩膀狠狠撞向旁边的雕花木窗！
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拍出，目标不是红绫，而是那扇紧闭的窗户！
“哗啦！”
一声脆响，木制窗棂应声碎裂！
带着寒意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洛川撞开窗户的同时，目光己如利箭般射向烟花炸开的方向！
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判断局势的支点！
然而，就在他撞碎窗户、目光投向夜空的瞬间，一道身影仿佛踏着那尚未散尽的紫色光晕，如同被月光凝聚而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外飞檐的翘角之上！
来人一袭素白如雪的衣裙，在夜风中衣袂翻飞，周身似乎萦绕着清冷的辉光。
她身姿挺拔孤高，面容在月光与残存紫芒的交织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冷如寒潭深水，居高临下地投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破窗而出的洛川。
她的腰间，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圆盘正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微光。
圆盘上，无数细密繁复到极致的银色线条纵横交错，构成一幅浩瀚深邃、仿佛囊括了整个宇宙星辰运转规律的图案。
那些线条的走势，那些节点的排列方式…… 洛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天衍神瞳带来的超强目力，让他瞬间捕捉到了那圆盘上最核心的几道纹路轨迹——与他掌心那西个血字浮现时，玉简一闪而逝的残缺星轨残影，还有那具无名女尸背上刺青的诡异纹路，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周天星斗盘！
天机阁！
“云倾月。”
雅间内，红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凝重，手中的簪子依旧指着洛川，目光却己死死锁住窗外那踏月而来的白衣女子。
窗外的云倾月，目光从洛川身上移开，落回雅间内持簪的红绫身上。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眸光扫过两人，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