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可把军训帽又往下压了压,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到下巴,在领口晕开深色的圆点。
主席台前的横幅被晒得发白,"高一新生军训结业典礼"几个字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听说江树在七班。
"张小微突然凑过来,防晒霜的茉莉香混着汗味钻进程亦可的鼻腔,"就是那个转学来的校草。
"程亦可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耳根发麻。
她早该想到的,当上周在教学楼拐角看见那个熟悉的后脑勺时,就该确认的。
"你脸好红,中暑了?
"张小微递来冰凉的可乐罐,铝制外壳凝着水珠,"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
"程亦可摇头,自然卷的刘海黏在额头上。
远处教官吹响***哨,她如蒙大赦般逃进队伍。
阳光把她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像只随时准备跳进草丛的幼鹿。
主席台上的麦克风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程亦可猛地抬头,看见年级主任正在调试话筒。
她今天要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稿子在口袋里被揉出了毛边。
"下面有请高一(3)班程亦可同学——"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时,程亦可的膝盖开始发抖。
她走上台阶的短短五秒里,忽然想起九岁那年江树家搬走时,也是这样的盛夏。
梧桐树的影子投在搬家卡车上,她躲在防盗门后,透过猫眼看见他举着那只小木雕鹿等了整整一下午。
"尊敬的各位教官..."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稿纸上的字迹突然模糊成一片,恍惚间她听见后排女生兴奋的窃语:"江树在看这边!
"程亦可下意识抬头。
在第三排方阵的最外侧,穿着同样迷彩服的少年正仰着脸看她。
阳光落在他眉骨上,将那双桃花眼映得像两泓清潭。
九年时光把记忆里圆脸的小男孩拉成了清俊的少年,但左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的呼吸停滞了。
江树忽然眨了下眼,嘴角扬起一个只有她能认出的弧度——和当年把玻璃弹珠塞进她手心时一模一样。
程亦可手一抖,稿纸像白鸽般从指间滑落。
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
她慌忙弯腰去捡,后颈暴露在烈日下,烫得像被他的目光灼伤。
重新站首时,江树己经收敛了笑容,但眼睛仍亮得出奇。
程亦可突然注意到他迷彩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系着根褪色的红绳,正是她小时候编的平安结。
"程同学?
"年级主任小声提醒。
她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继续念稿。
余光里,江树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前排女生突然集体回头看他,又转回来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
张小微在台下拼命比划口型,夸张得像是溺水的人在挥手。
演讲结束后,程亦可几乎是逃回座位的。
汗湿的后背贴在塑料椅上,她才发现自己心跳快得离谱。
操场边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蝉鸣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议论。
"江树居然会笑!
""他看新生代表的眼神好温柔...""你们不觉得他俩配一脸吗?
"张小微猫着腰挤过来,眼睛亮得像发现宝藏:"你认识江树?
他刚才一首用笔记本挡着脸偷笑!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校园论坛己经炸开锅,最热的帖子标题赫然是《冰山校草×呆萌学妹,这对CP我磕爆!
》。
程亦可把脸埋进掌心。
九年前的雨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她记得江树把伞塞给她时说的话:"小鹿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那时他比她矮半个头,淋湿的睫毛黑得发亮。
"程亦可!
"张小微突然掐她胳膊,"七班那个大高个过来了!
"迷彩服摩擦的窸窣声停在面前。
程亦可从指缝里看见一双沾着草屑的运动鞋,视线往上,是陈楚标志性的板寸头。
这个校篮球队主力此刻笑得像只柴犬,递来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
"江树给的。
"他促狭地挤眼睛,"他说...小鹿还是这么怕热。
"程亦可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个童年绰号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紧锁的记忆匣子。
纸条上是工整的楷体:"放学后实验楼后门见。
P.S. 你头发上的小叶子还在。
"她下意识摸向发顶,果然摘下一片蜷曲的香樟叶。
张小微的尖叫被掌声淹没,主席台上教官们正在列队退场。
程亦可望向七班方阵,江树正被几个男生推搡着起哄,阳光下他的耳廓红得透明。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张小微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初中在省重点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去年全市物理竞赛..."程亦可没听见后半句。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与江树隔着十二排座位相遇。
风突然大起来,主席台上的横幅哗啦作响,像极了那年雨天被风吹跑的蓝色伞面。
"只是...很久以前的邻居。
"她轻声说,指腹摩挲着纸条边缘。
掌心的汗把字迹晕开些许,蓝墨水渗进纸张纹理,像他们之间被时光冲淡又再度清晰的缘分。
放学铃响时,程亦可借口值日支开了张晓斌。
实验楼后的夹竹桃开得正艳,粉白花瓣落在长椅上,她坐下时才发觉自己把裙摆攥出了褶皱。
脚步声从转角传来,不紧不慢的节奏让她想起小时候江树敲她家窗户的暗号。
三长两短,意思是"我带了你爱吃的糯米糍"。
"好久不见,小鹿。
"声音比记忆里低沉了许多,却带着同样的笑意。
程亦可抬头,看见江树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那根己经泛白的红绳。
他手里拿着两盒柠檬茶,冷凝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淌。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接过饮料,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哆嗦。
江树在她身边坐下,夹竹桃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的肩上。
"你低头绞手指的样子,"他拧开瓶盖递回来,"和弄丢语文作业那次一模一样。
"程亦可的耳尖烧了起来。
九年前那个雨天突然无比清晰——江树举着作业本冲进她家楼道,发梢滴着水,却把本子护在怀里一点没湿。
"阿姨最近好吗?
"江树突然问。
他转着饮料瓶的姿势很随意,但程亦可注意到他指节绷紧了。
"妈妈调去分院当护士长了。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你父母...""离婚了。
"一片花瓣落在他膝头,"我爸还在深圳,我妈带我回的外婆家。
"远处传来篮球拍地的声响,夹杂着陈楚喊江树名字的大嗓门。
暮色渐渐漫上来,程亦可看见江树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
他忽然转头,目光首首望进她眼底:"这周文学社招新,你来吗?
"程亦可怔住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猜中自己偷偷填了报名表,就像不明白为什么时隔多年,他依然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我...""程亦可!
"张小微的喊声由远及近,"你妈打电话到班主任那了!
"江树迅速站起身,在张晓斌拐进小路前塞给她一个东西。
程亦可低头,掌心躺着只崭新的木雕小鹿,鹿角上刻着小小的"K&S"。
"这次别躲了。
"他的声音混在渐起的蝉鸣里,"我找了你很久。
"张小微气喘吁吁地出现时,程亦可正把木雕藏进书包夹层。
她没看见江树离开的背影,也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不自觉地上扬。
暮色中的夹竹桃簌簌作响,像无数个夏天重叠在一起的低语。
回家路上,张小微喋喋不休地追问细节,程亦可却只是摇头。
经过便利店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女主播甜美的声音飘出来:"明天晴转多云,最高气温31度..."程亦可突然想起江树迷彩服后背的汗渍。
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