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纵身亡魔心仍不悔
京城中枢的灯早早熄灭,只剩西长安街尽头一列昏黄路灯,把空荡路面拉成漆黑隧道。
吉普车停下那刻,王文抬眼望向灰白天空,似乎在确认黎明还要多久才会赶到。
——没人来送行。
——也没人需要送行。
两名警卫示意他下车,他扣好呢大衣的袖纽,自顾迈进台阶尽头的长廊。
脚步声在瓷砖上反复回响,好像要把整座大楼过往的喧嚣都替他送进耳鼓。
几年前,这里会为他的每一次亮相而掌声雷动;今晚,只剩冷气透骨,仿佛无形之手要把过去的一切荣光尽数冻裂。
候审室的门“哐”地合上,旧式日光管发出呲啦杂音,惨白光影在墙面上颤抖。
桌面摊着厚厚一叠卷宗,封皮醒目却简陋,红油印章像干涸血迹——“针对王文的审查材料”。
他淡淡扫过首页,嘴角却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里面列的每一桩,每一件,他都心知肚明。
不是谁诬陷了他,而是自己早己在暗夜中写下这份罪册,如今被重新递回掌心,仅是证明轮盘结束。
“叶书记己签字,邓副手同意。”
审讯员压低嗓音,像怕惊醒什么沉睡怪物,“专案小组凌晨一点开庭,会先行公布‘组织处理’意见。”
王文没有回头,只低声答:“叶要稳,邓要推,我最合适。
不错的剧本。”
审讯员怔住,似听见荒诞笑话。
可王文脸上那抹笑意极其克制,像雪夜里划开的一道刀痕,冰冷却锋利。
灯熄一次,又亮一次。
时针指向凌晨一时零二分,墙角暖气片叮咚作响,像在催促最后审讯。
人影推门而入,语气公式化:“你在‘特殊十年’期间的言论、任命、财务审批、非正常提拔,皆有记录。
组织希望你写一份完整交代。”
王文微微侧首,透过半掩门缝看到走廊尽头窗口裹着的黑夜与雪光。
那张年轻时的誓师合影忽地浮现:他举手高呼,誓做人民忠犬,誓随大潮奔涌。
潮水淹过又退去,泥沙沉底,剩他独自搁浅。
忠犬终归是犬,吠完便弃;弃子依旧是子,随时可抛。
“我会写。”
他接过纸笔,却将卷宗轻轻合上,“不过先写一个序。”
短促沉默后,笔尖落纸,字迹锋折。
王文写得极慢,仿佛要让每一笔都刻进墙壁。
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把袖口撩至腕骨。
一枚暗红刀疤蜿蜒其上,那是最初一次激进运动中留下的纪念——以热血宣誓的伤,如今提醒他当初到底为何而起。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继续。
窗外汽笛渐响,近处积雪被轮胎碾得喀吱作碎。
夜越深,喧嚣越乱,一纸命运判书似乎己在无形处落款。
王文写完最后一行,嘴唇干裂,却仍笑意未散。
墙上老钟指向三点西十二分,值班电闸骤然跳脱,日光管迸出火花。
刺目的蓝白闪烁间,冰凉机械音无声浮现——辅助系·权限初始化检测到宿主存活率≤3%是否启用“代价回溯”功能?
——Y/N王文静静望向虚无文字,像在凝视一面幽暗湖水。
长廊尽头警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暴雪似乎要把窗户砸穿;可于他而言,一切喧哗己被那行字夺走焦点。
良久,他低低吐出一个音节,含在碎雪与电火之间,微不可闻,却足以点燃一生尚存的全部火焰——“Y。”
灯光彻底熄灭。
雪夜无声,历史的记录停在这一秒;而真正的风暴,却自此反向卷起,沿着时光逆流冲向春天。
多年后,有人研究那段混沌岁月,翻遍档案也找不到王文在押送路途上的任何照片;只在一名警卫的口述里,得知他走进囚车前回头望了一眼方向不明的天空——雪正大,他的眼神像淬火的钢,冷,亮,却似在燃烧。
无人能懂那一刻他究竟在看什么;更无人知道,那团焰火将在另一条时线里,把整个时代最隐秘的幕布,烧出一道无法缝合的缺口。
——下一章《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