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石城的尘埃与风
林默缩着脖子站在演武场最边缘，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练功服在一众锦缎劲装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望着场中央那些挥拳踢腿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那里藏着两个冷硬的麦饼，是他今天的全部口粮。
“嘿，看那废物又来偷懒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划破晨雾。
林默抬头，就见几个穿着林家嫡系服饰的少年正冲他挤眉弄眼，为首的林浩扬了扬手里的精铁短棍，棍身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默，昨天教的‘崩山拳’第三式，你学会了没？”
林浩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练拳的人都转过头来，“听说你连沙袋都打不破？
也是，像你这种爹娘死得早的野种，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练拳？”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林默耳朵里。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涩然。
在青石城，林家算不上顶尖武道世家，却也是传承了三百年的武道门户。
族中子弟按血脉亲疏分成嫡系和旁支，而他林默，连旁支都算不上——十五年前那场席卷城南的兽潮里，他那据说曾是林家天才的父亲没能回来，母亲也在次年冬天染病离世，只留下襁褓里的他，靠着族里每月发的三斤糙米和邻里偶尔的接济活到现在。
“林浩，少说两句。”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柔穿着淡青色的练功服，额角沁着细汗，手里的长剑还在微微嗡鸣。
她是林家族长的女儿，也是少数不会刻意刁难林默的人，“长老说过，演武场不许喧哗。”
林浩撇了撇嘴，显然没把林柔的话放在心上，但也没再继续嘲讽，转而扬着下巴冲林默道：“再过三个月就是觉醒大典了，你这种连淬体境三层都没到的废物，觉醒了石板也是凡铁级，到时候可别给林家丢人。”
说完，他带着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向演武场中央的高台，那里铺着光滑的白玉，是嫡系子弟才能使用的修炼区域。
林默望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掌心的麦饼己经被压得变了形，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淬体境三层。
这个数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快十年了。
五岁那年，族里的启蒙长老给所有孩子测试根骨，别人都是“良”或“优”，唯独他被判定为“劣等”。
长老摸着花白的胡子，叹着气说：“这孩子经脉淤塞，怕是连淬体境都难突破，更别说十八岁觉醒本命石板了。”
从那天起，“废物”这个标签就没从他身上摘下来过。
旁支的孩子见了他要么绕道走，要么就跟着嫡系一起欺负他。
他试过拼命修炼，天不亮就去后山劈柴练臂力，夜深了还在被窝里琢磨拳谱，可丹田那点微弱的气感就像风中残烛，练了五年才勉强摸到淬体三层的边，再往上，无论怎么努力都纹丝不动。
“别理他们。”
林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我娘做的肉脯，你拿着。”
林默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林柔姐，我带了吃的。”
“拿着吧。”
林柔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指尖触碰到他粗糙的掌心时微微一顿，“觉醒大典还没到，谁说得准呢？
就算觉醒了凡铁石板，也能靠着勤修出人头地，我爹说过，武道一途，心坚者胜。”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缕暖风，吹散了林默心头积攒的郁气。
他捏着温热的油纸包，鼻尖有点发酸，低声道：“谢谢林柔姐。”
林柔笑了笑，转身回到了高台上。
她的动作舒展流畅，长剑在晨光里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起细碎的风刃，落在远处的靶石上，溅起一串火星——那是淬体境七层才能勉强掌握的“凌风剑气”，整个林家同代里，只有她和林浩能做到。
林默咬了一口麦饼，干硬的面粉剌得喉咙发疼。
他望着高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薄茧的手，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苗很快又被现实浇灭。
心坚者胜？
可这世道，从来都是天赋决定上限。
他默默走到演武场最角落的那棵老槐树下，这里是整个场地最不起眼的地方，地面坑坑洼洼，连块平整的石板都没有。
他摆出崩山拳的起手式，深吸一口气，拳头带着风声砸向面前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树干。
“砰！”
闷响过后，树干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却震得发麻。
树皮上那道浅浅的凹痕，是他练了三个月才打出来的。
周围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有人故意提高了嗓门：“看，那废物又在跟树较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能把树打断呢。”
“哈哈哈，他要是能打断这棵老槐树，我把这月的修炼资源都给他！”
林默充耳不闻，只是甩了甩发麻的拳头，再次摆出起手式。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每次挥拳时，眉心深处都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光，快得像错觉。
那金光里似乎藏着无数流动的符号，只是被一层厚厚的灰雾裹着，无论他怎么运转气感，都无法触及。
就像他偶尔会做的那些梦。
梦里总是一片混沌，有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有铁盒子在平坦的路上飞驰，还有人手里拿着发光的方块，指尖在上面点点画画。
那些画面清晰得不像梦，可每次醒来，他只能记得零星的碎片，就像手里攥着的沙，越想握紧，漏得越快。
有一次他把梦里的景象告诉邻居张婆婆，张婆婆却拍着他的头说：“傻孩子，那是你太想变强，魔怔了。
咱们青石城哪有什么铁盒子，只有马和妖兽拉的车。”
久而久之，林默也觉得那些梦是幻觉。
在这个妖兽环伺、武道为尊的世界里，梦里的东西太不真实了。
“林默！”
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负责监督旁支子弟修炼的林忠长老背着双手走了过来，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演武场是让你发呆的地方？
淬体三层的修为，还好意思在这里磨蹭，还不快去后山砍柴，今天的柴火要是不够，晚饭你也别想吃了！”
林默低下头，应了声“是”，捡起墙角那把豁了口的柴刀，默默走出了演武场。
穿过喧闹的街道，青石城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城墙是用青黑色的巨石砌成的，上面布满了刀剑砍凿和妖兽利爪留下的痕迹。
城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塔楼是城主府，塔尖镶嵌着一块巨大的菱形晶石，据说那是三百年前一位强者觉醒的“镇岳石板”所化，能净化城内的妖兽气息，护佑一城安宁。
林默沿着城墙根走，脚下的石板凹凸不平，缝隙里长满了青苔。
路过城西的铁匠铺时，他闻到了熟悉的硫磺味，铁匠王大叔正光着膀子抡大锤，火星溅落在他黝黑的臂膀上，他却浑然不觉。
“小默，去砍柴啊？”
王大叔笑着打招呼，露出两排黄牙，“今天早点来，我给你留了块兽骨，炖汤喝补补身子。”
林默停下脚步，弯了弯腰：“谢谢王大叔。”
“跟我客气啥。”
王大叔擦了把汗，“还有三个月就觉醒大典了吧？
别听那些碎嘴子的，咱小默命好，说不定能觉醒块好石板呢。”
林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命好？
如果命好，他就不会是孤儿，不会经脉淤塞，不会连块像样的练功服都穿不起。
他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出了城门。
城外的官道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远处的山林里隐约传来兽吼，那是低阶妖兽在觅食。
对于淬体境的武者来说，只要不深入山林腹地，基本不会有危险。
林默熟门熟路地钻进一片松林。
这里的松树材质坚硬，是最好的柴火。
他抡起柴刀，利落的劈砍声在林间回荡。
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砍到一半，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林默握紧柴刀，警惕地望过去。
这片松林很少有人来，除了偶尔路过的猎户，就只有……一只灰毛野兔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惊慌失措地跑向林默身后。
紧接着，一道黑影猛地扑了出来，带起一阵腥风。
是铁背狼！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铁背狼是淬体境五层的妖兽，背部的皮毛坚硬如铁，寻常刀剑都难伤，最擅长用利爪撕裂猎物的喉咙。
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铁背狼？
铁背狼显然也发现了他，琥珀色的兽瞳里闪过凶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西肢蹬地，朝着他猛扑过来！
林默下意识地举起柴刀格挡，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这头妖兽的对手，淬体三层的气感在铁背狼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就在铁背狼的利爪即将抓到他胸口的瞬间，林默的身体突然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他左脚为轴，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恰好避开了铁背狼的扑击，同时手里的柴刀顺着旋转的力道，带着风声砍向铁背狼的侧腹。
“噗嗤！”
豁口的柴刀竟然划破了铁背狼坚韧的皮毛，带起一串血珠。
铁背狼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狼嚎，转过身，更加凶狠地盯着林默。
林默自己也愣住了。
刚才那个动作……他从来没学过。
那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反应，在生死关头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
就像……梦里那些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反复练习的动作。
“吼！”
铁背狼再次扑来，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利爪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青光——那是它将妖力凝聚在爪尖的征兆。
林默瞳孔骤缩，刚才那种本能的感觉再次涌现。
他猛地矮身，右手撑地，左腿像鞭子一样甩出，精准地踢在铁背狼的前腿关节处。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铁背狼凄厉的嚎叫，它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默趁机后退几步，握着柴刀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不是在发抖，而是刚才那一脚爆发出的力量，远超他平时的极限，肌肉正在发出***。
铁背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前腿己经断了，它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林默，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再也不敢轻易扑上来。
林默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铁背狼。
他能感觉到，丹田那点微弱的气感几乎消耗殆尽，刚才那两下己经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默！
你没事吧？”
王大叔拿着一把厚重的开山刀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铁背狼和林默身上的血迹（其实是铁背狼的血），脸都白了，“我的天！
你跟铁背狼打起来了？”
林默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王大叔，我没事，它……它腿断了。”
王大叔这才看清铁背狼的惨状，眼睛瞪得溜圆：“你把它腿打断了？
小默，你啥时候有这本事了？”
林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能做出那些动作。
王大叔很快反应过来，抡起开山刀就结果了铁背狼的性命，然后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语气带着后怕：“你这孩子，命真大！
以后别来这么深的地方砍柴了，太危险。
走，跟我回去，这铁背狼的皮毛和爪子能卖不少钱，都给你！”
林默跟着王大叔往回走，手里的柴刀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松林，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梦里那些闪烁的屏幕。
他摸了摸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三个月后，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也是青石城的觉醒大典。
所有人都说，他这样的废物，觉醒了石板也只能是最劣质的凡铁级。
可林默不知道，在他眉心深处，那团被灰雾包裹的金光里，一块布满裂纹的灰白石板，正在随着他的心跳，缓缓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纹路。
而那些纹路的尽头，刻着两个只有他能看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字——“源初”。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默望着远处青石城高耸的塔楼，突然觉得，或许那些嘲笑他的人，都错了。
或许，他并不是一个废物。
或许，十八岁那天，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跟着王大叔的脚步，慢慢走进了那座充满喧嚣与未知的城池。
尘埃落定，风却己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