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山之下的温度
浅蓝色的条纹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病人身份住进医院——尤其是因为"过度工作"这种听上去既矫情又可笑的原因。
"701床颜书悦，请到3号检查室。
"广播里传来护士机械化的声音。
核磁共振检查后的第二天，许砚医生就打来电话，以"发现可疑病灶需要进一步观察"为由，强硬地要求她住院三天。
尽管颜书悦百般***，甚至搬出了项目死线这个终极武器，许砚只是冷静地反问："你是想要保住项目，还是保住看清自己设计作品的眼睛？
"现在，她拖着脚步走向检查室，满脑子都是那个未完成的产品包装设计。
拐角处，她差点撞上一堵白色的人墙。
"走路不要分心。
"颜书悦抬头，正对上许砚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
他今天没戴眼镜，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昨晚没休息好。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整洁与挺拔，白大褂上没有一丝褶皱，听诊器规整地挂在颈间。
"许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颜书悦忍不住问，"我真的有工作要——""现在。
"许砚打断她，推开检查室的门，"躺上去。
"检查床上铺着冰冷的皮革垫，颜书悦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看着许砚戴上医用手套。
塑料薄膜被拉扯的声音在安静的检查室里格外刺耳。
"偏头痛患者通常对光线和声音敏感，住院期间有没有发作？
"许砚调整着裂隙灯的高度。
"昨晚有一点，但比之前好多了。
"颜书悦诚实地回答，"可能是因为...这里真的很安静。
"许砚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看正前方的红点。
"灯光刺入眼睛的瞬间，颜书悦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许砚的手稳稳地固定着她的头部。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意外地轻柔。
"眼底情况比昨天好一些。
"许砚关掉裂隙灯，"但视神经仍有轻微水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颜书悦摇摇头。
"就像一根被过度拉扯的橡皮筋。
"许砚脱下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它暂时还能弹回去，但总有一天会失去弹性。
"这个比喻让颜书悦心头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许砚似乎很擅长用她能理解的形象来解释医学问题——昨天是"大脑提前衰老"，今天是"橡皮筋"。
"所以...我以后都不能做设计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许砚正在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没这么说。
但你需要学会在橡皮筋断掉之前，给它放松的时间。
"他撕下一张处方单递给她："这是营养神经的药物，每天两次。
还有——"他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视觉健康操》，设计师特别版。
"颜书悦接过小册子，封面上是一个卡通人物在做眼保健操的图案，旁边用可爱的字体写着"爱护眼睛，才能看见更多美好"。
她忍不住笑了："许医生，没想到你这么...""这么什么？
""这么有人情味。
"颜书悦抬头，大胆地首视他的眼睛，"昨天莫小雨告诉我，医院里都叫你冰山医生。
"许砚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随即恢复专业面孔："701床，医院不是咖啡馆。
现在回病房休息，下午三点我会去查房。
"颜书悦吐了吐舌头，把小册子和处方单小心地塞进病号服口袋。
走出检查室时，她听见许砚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病房里工作，我会考虑延长你的住院时间。
"回到病房，颜书悦刚拿出手机想查看工作邮件，护士就推着药车走了进来。
"颜小姐，这是许医生特别交代的药。
"护士是个圆脸的年轻女孩，眼睛不住地往颜书悦脸上瞟，"他说要看着你吃下去。
"颜书悦乖乖吞下药片，护士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那个...你和许医生认识很久了吗？
"护士突然问道。
"嗯？
不啊，昨天才第一次见。
"颜书悦有些莫名其妙。
"奇怪..."护士小声嘀咕，"许医生从来不亲自打电话叫病人住院的，更不会给病人准备什么..."她瞥见颜书悦手中的小册子，眼睛瞪大了，"《视觉健康操》？
这不是许医生自己设计的吗？
"颜书悦愣住了："这是他设计的？
"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匆忙推着药车离开："啊，我什么都没说！
记得午睡！
"下午三点整，病房门被准时推开。
许砚带着一群实习医生走了进来，气场强大得像带着一支小型军队。
颜书悦慌忙把笔记本电脑塞到枕头底下——她刚刚实在忍不住，偷偷修改了一下设计稿。
"701床，偏头痛观察病例。
"许砚的声音冷静客观，仿佛早上那个给她小册子的人不是他，"患者，28岁，广告设计师，长期过度用眼..."实习医生们刷刷记着笔记，不时偷瞄颜书悦一眼。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展示的标本，浑身不自在。
"目前治疗方案包括..."许砚突然停顿，目光落在颜书悦枕边露出的一截电源线上。
他挑了挑眉，伸手掀开枕头，露出了那台罪恶的笔记本电脑。
病房里一片寂静。
实习医生们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场暴风雨。
"没收。
"许砚干脆利落地合上电脑，递给身后的实习医生，"出院时归还。
"颜书悦张了张嘴想***，却在许砚警告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查房队伍离开后，她懊恼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半小时后，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颜书悦以为是护士来量体温，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偷用电脑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颜书悦猛地坐起来——是许砚！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几本书，神色比查房时柔和了许多。
"给你。
"他把书放在床头柜上，"既然不能工作，至少找点别的消遣。
"颜书悦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视觉与设计的科学》，作者许砚。
"这是...你写的？
"她惊讶地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工整的题字："给需要休息的眼睛。
许砚。
""医学院时的研究成果。
"许砚轻描淡写地说，"另外两本是设计类图书，医院图书馆找到的。
虽然版本有点旧..."颜书悦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这个看似冷漠的医生，竟然记得她是个设计师，还特意去找了相关书籍给她解闷。
"谢谢。
"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我只是...很不习惯什么都不做。
"许砚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个随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像医生了："你知道吗？
医院里最不听话的就是设计师和程序员这两类病人。
""真的？
""嗯。
"许砚的嘴角微微上扬，"总想偷偷工作，还特别会藏电子设备。
上个月有个游戏设计师把笔记本电脑拆开藏在床头柜抽屉里，用病房WiFi上传代码。
"颜书悦笑出声："那你们怎么发现的？
""护士查房时听到他键盘敲得太响。
"许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们这行都这么拼命吗？
""没办法啊，创意行业竞争太激烈了。
"颜书悦叹了口气，"稍微松懈就可能被淘汰。
"许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你最喜欢哪本书？
""嗯？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颜书悦愣了一下，"《小王子》，怎么了？
"许砚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诊。
记得按时吃药，晚上别熬夜看书。
"他离开后，颜书悦翻开那本《视觉与设计的科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第56页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她好奇地翻到那一页，发现是一节关于色彩心理学的内容，页边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医院天台朝西，下午五点的阳光最适合看日落。
——F"F？
许砚的缩写？
颜书悦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拍。
傍晚西点五十分，她借口散步溜达到了天台。
夕阳正将云层染成金红色，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天台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带走了连日来的疲惫。
"我就知道你会来。
"颜书悦转身，看见许砚靠在门框上，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里拿着两罐热饮，递给她一罐："无***的，放心喝。
""你不是有会诊吗？
"颜书悦接过饮料，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结束了。
"许砚走到她身边，目光投向远方，"怎么样，比电脑屏幕好看吧？
"颜书悦笑了："嗯，而且不会伤眼睛。
"他们并肩站着，看太阳一点点沉入城市的地平线。
谁都没有说话，但沉默并不令人尴尬。
颜书悦偷偷瞥了许砚一眼，发现夕阳为他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让他看起来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许医生！
"一个护士急匆匆地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急诊室有个脑梗病人需要您会诊！
"许砚的表情立刻恢复专业冷静："马上来。
"他转向颜书悦，犹豫了一下，"你...记得按时回病房。
"颜书悦点点头："你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许砚匆匆离开后，颜书悦才发现他忘记带走那罐饮料。
她小心地拿起来，罐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指。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脑海——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她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许砚医生只是尽职尽责而己，她怎么能胡思乱想？
但当她翻开那本《视觉与设计的科学》，看到扉页上那行字迹时，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第二天早上，颜书悦刚吃完早餐，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莫小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夸张的水果篮。
"亲爱的！
你怎么样？
"莫小雨把水果篮往床头柜一放，就开始上下打量颜书悦，"天啊，你穿病号服居然还挺好看，这种蓝很衬你肤色。
""小声点！
"颜书悦赶紧制止她，"这里是医院，不是酒吧。
"莫小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所以，见到传说中的许医生了？
""嗯，他是我的主治医。
""哇塞！
"莫小雨眼睛一亮，"那可是我们医院排名第一的黄金单身汉！
你知道有多少护士医生追过他吗？
全军覆没！
"颜书悦想起许砚冷峻的面孔，不禁失笑："想象得出来。
""不过他对你好像挺特别的？
"莫小雨敏锐地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书，"许医生亲自送书？
这待遇我从没听说过。
""他只是...很负责而己。
"颜书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正当莫小雨要继续追问时，病房门被礼貌地敲响。
一个陌生的男医生走了进来，胸牌上写着"张峻 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
"颜书悦？
我是张医生，许医生的同事。
"男医生西十岁左右，笑容和蔼但眼神锐利，"许医生今天临时有学术会议，我来代他查房。
"颜书悦莫名感到一丝失落："哦...好的。
"张医生简单检查了她的情况，却在翻看病历时皱起眉头："许医生给你开了这么多营养神经的药？
"他抬头看了颜书悦一眼，"你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吧？
""我...不知道。
"颜书悦有些困惑，"许医生说我的视神经有水肿...""轻微水肿，休息就好。
"张医生合上病历，"我会调整一下用药。
年轻人，别太依赖药物。
"他离开后，莫小雨挑了挑眉："哇哦，医院版宫斗剧？
""别胡说。
"颜书悦心里却有些不安。
许砚是过度治疗了，还是张医生想削减治疗？
下午，护士来送药时，颜书悦发现药品种类和数量确实减少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许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护士的表情有些奇怪："许医生的会议明天才结束。
不过..."她压低声音，"张医生和许医生在治疗方案上经常有分歧。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坚持要原来的药。
"颜书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晚，她的偏头痛又轻微发作了一次。
她望着窗外的月光，莫名想念起那个冷面医生严肃却可靠的声音。
夜深人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颜书悦差点叫出声——是许砚！
他穿着便装，看起来疲惫但清醒。
"许医生？
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颜书悦惊讶地坐起身。
许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回来。
听说张医生改了你的药？
""嗯...但你怎么知道的？
""护士站有我的人。
"许砚难得开了个玩笑，从口袋里掏出几盒药，"按原来的剂量吃。
张医生太保守了。
"颜书悦接过药，手指微微发抖："你...专程回来给我送药？
"许砚移开视线："顺便而己。
我回来拿些资料。
"他顿了顿，"头痛又犯了？
""一点点...己经好多了。
"颜书悦不想承认，但许砚似乎总能看穿她。
许砚叹了口气，突然伸手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这里？
"颜书悦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许砚的手指开始做轻柔的按压，专业的动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是攒竹穴，缓解头痛很有效。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病房里像大提琴的共鸣，"闭上眼睛。
"颜书悦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许砚指尖的温度和力度。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头痛确实在慢慢减轻。
"好了。
"几分钟后，许砚收回手，"早点休息。
我明天早上会正式回来查房。
"他转身要走，颜书悦突然叫住他："许医生...谢谢你。
"许砚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叫我许砚吧，既然你都见过我翘班的样子了。
"门轻轻关上，颜书悦躺回床上，太阳穴上似乎还残留着许砚手指的温度。
她拿起那本《视觉与设计的科学》，翻到第56页，看着那行铅笔字发呆。
窗外，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夜空，洒下一片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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