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暄和
却怎么也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悲怆……龙椅上，皇帝紧握着手中八百里加急军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张素来沉稳的面容，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愧疚。
军报上，字字如血……镇北大将军云崖，于漠北关外，同北狄苦战中，为护中军主力突围，身陷重围，力战殉国！
更深的噩耗紧随其后，云将军那位刚诞下***不久的夫人虞清，骤闻噩耗，心神俱碎，身染顽疾，竟在数月后，随云崖而去，香消玉殒。
曾经威名赫赫、撑起帝国北境脊梁的镇北侯府，转瞬之间，只剩下一对兄妹——年仅十西岁的长子云行衍，还有那个还不满周岁，尚在襁褓的女婴，云行月。
那日，一个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踏上大殿的阶梯，云行衍身披重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跪伏在殿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云行衍，叩请陛下恩准！”
少年声音沙哑，字字泣血。
“云家世代镇守漠北！
行衍愿以血肉之躯继承父亲遗志！
求陛下……允臣承袭父亲爵位，替父镇守漠北！”
皇帝看着殿前跪着的少年，那倔强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云崖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如何忍心将这刚刚失去双亲，尚未成年的孩子推向那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的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痛惜：“胡闹！
你才多大？
给朕起来！
你安心留在京中，朕定当……陛下！”
云行衍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臣是云家儿郎！
祖辈、父亲的血不能白流！
此乃臣的使命！
求陛下成全！”
他又一次重重叩首，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殿外传来一阵细弱得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啼哭声。
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婴孩，被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抱了进来。
那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哭声断断续续地，这便是云崖虞清留下的***——云行月。
殿内的气氛因这哭声而变得更加悲凉。
最终，皇帝深深地叹息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对着依旧跪地不起的云行衍，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道：“罢了……朕……准你便是。”
旨意落下，云行衍磕头谢恩，抬起头时，目光转向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婴孩，眼底深处尽是不舍与痛楚。
那是他唯一放不下的存在。
“月儿尚年幼，臣……臣无能照拂一二……恳请陛下……垂怜……小妹。”
皇帝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嬷嬷手里接过云行月。
他恍然想起云崖在她刚出生后不久，临去漠北前，曾半开玩笑地说，陛下，若臣此去回不来了，留他们孤儿寡母三人，小月亮可要你帮着阿清照拂一二了，臣只求她将来无忧无虑，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
那时自己还皱眉十分不快地斥责他嘴里吐不出一丝吉祥话。
可如今，没想到竟一语成谶，甚至……虞清也没能活下来……皇帝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传旨……特封镇北侯***云行月为郡主……赐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恰当的字眼。
“封号……”目光温和地落在云行月的小脸上。
“就择暄和二字。”
“暄，为春日暖阳，温煦祥和；她名中带月，清辉皎洁。
日月调和，阴阳安宁。”
“朕愿她此生，如暖阳般和煦顺遂，如明月般皎然安宁，永远平安喜乐。”
“从此，她便是朕的女儿……这皇宫，便是她的家。”
暄和郡主……这不仅仅是个尊贵的封号，更是一个帝王对挚友亡魂的愧疚，对一个几乎失去所有庇护的孤女最沉重的承诺，是对她余生顺遂安康的祈愿。
云行衍再次深深叩首：“臣，替妹妹谢圣上隆恩！”
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妹妹，猛地起身，决绝地转身离去，挺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宫门……此一去，便是镇守边关，经年累月，将唯一的妹妹，留在了深宫之中。
……慈宁宫。
皇帝亲手抱着云行月走了进来，沉声对太后道：“母后，这孩子……以后就交由您亲自看顾了。
朕……对不起这孩子。”
太后亲手接过云行月，云行月己经哭累了，只余下无意识的抽噎。
看着怀里的小人，这孩子……实在生的太过精致可爱，粉雕玉琢，纯粹地不染一丝尘埃。
“多好的孩子，天可怜见的……”太后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怜惜。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嬷嬷牵着，安静得走了过来。
那是太子轩辕凌，彼时还不到5岁。
自半年前皇后薨逝，这孩子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精气神，变得异常沉默寡言。
小小的脸上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眼睛里仿佛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不爱说话，更不爱笑。
他总是安静地待在一边，抗拒所有人的亲近。
“凌儿，来。”
太后放柔了声音，朝着小太子招手，“看看你的新妹妹。”
轩辕凌眼神落在那小人身上，却依旧麻木，空洞……太后轻轻俯身，将云行月凑近到轩辕凌面前。
“喏……这是月妹妹，以后，她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太后温柔地循循善诱。
也许是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云行月小嘴微微瘪了瘪，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瞅着就又要哭出来。
轩辕凌下意识地后退，他害怕看到哭泣的脸，那会让他想起母后病榻上的泪眼。
可看着这张***的脸，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指，极其轻微地，戳了戳那软乎乎的小脸……奇妙的事发生了。
那小人到嘴边的哭腔，猛地顿住了！
她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眼前戳她脸蛋的小哥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这个小团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轩辕凌那根还戳在她脸蛋上的手指，竟咧开没几颗牙的小嘴。
“咯咯咯……”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玩意，抱着笑了起来。
轩辕凌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那个抓着他手指笑得咯咯响的小人。
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了欢喜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
一丝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芒，如同划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那双被阴霾笼罩了许久的凤眸。
他那几乎要忘记如何扬起的嘴角，竟不受控地向上弯了弯。
在这个失去了母后的冰冷皇宫里，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柔软而温暖的牵绊。
命运的丝线，在那一刻，在这两个同样失去至亲的孩子身上，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