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的午市刚过,林萱就蹦蹦跳跳地凑到正在收拾碗碟的孟雅身边。
“小雅姐!
晚上六点,老地方‘张记烧烤’,说好了啊!
王姐他们都去!”
林萱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你上次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孟雅擦盘子的手顿住了。
答应?
她当时好像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此刻,那个“嗯”字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节发白。
聚餐…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她需要面对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同事的目光,需要努力融入那些她听不懂也不想懂的话题,需要在别人举杯时僵硬地跟着举起杯子,需要在别人问起“小雅你怎么不说话”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就攫住了她。
胃部开始隐隐抽搐。
同事们会怎么看她?
那个沉默寡言、笨手笨脚、连调料都能打翻的孟雅?
他们会注意到她普通到甚至有点土气的穿着吗?
会私下议论她手臂上那道“奇怪的纹身”吗?
那个总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王姐,会不会又在饭桌上拿她开涮?
“我…我…”孟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想说“好”,但那个字堵在喉咙里,千斤重。
“就这么定了!
六点,别迟到哦!”
林萱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欢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跑开去招呼另一桌客人了。
孟雅看着林萱充满活力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的围裙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一股巨大的自卑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逃也似的躲进了后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下午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每一次听到外面传来的说笑声,都让她神经紧绷。
时钟的指针每移动一格,都像在敲打她的神经。
终于,临近下班。
孟雅躲在更衣室的角落里,颤抖着拿出那部屏幕己经裂了几道纹的旧手机。
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点开林萱的微信头像,手指悬在输入框上,久久无法落下。
编个什么理由?
病了?
不舒服?
家里有事?
每一个借口都显得那么拙劣和苍白。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林萱失望的眼神,听到了同事们可能的议论:“看吧,我就说她不合群。”
“肯定是自卑呗。”
“没劲…”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格格不入,恨自己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最终,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自我唾弃下,她闭着眼,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按了发送,然后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迅速把手机关机,塞进口袋最深处。
> **孟雅:萱萱,对不起,我突然有点急事,去不了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发送成功的提示像是一道判决。
她靠在冰冷的更衣柜上,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更深的自我厌弃。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想林萱收到信息时的表情。
“孟雅,7号桌点单,鸳鸯锅底,多加一份鸭血!”
前厅的喊声传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努力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挺首背,走了出去。
生活还在继续,即使它如此沉重。
7号桌坐着一个有些特别的客人。
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样式古朴的深蓝色棉麻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气质沉稳,与火锅店喧闹油腻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独自一人,面前只摆着一壶清茶。
孟雅拿着点菜单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您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男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孟雅脸上。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能穿透表象。
孟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露出的左小臂——那里,昨晚梦灵包扎的纱布己经拆掉,新鲜的擦伤结了浅浅的痂,而痂痕边缘,那圈淡金色的、形似藤蔓缠绕着微小花朵的印记,在灯光下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一点点。
“一份清汤锅底,一份鲜切牛肉,一份青菜。”
男人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好的,请稍等。”
孟雅快速记下,转身要走。
“小姑娘。”
男人忽然叫住她。
孟雅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男人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手写电话号码,和一个同样手写的“周”字。
他将名片轻轻放在桌角,看着孟雅,眼神深邃,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气色不太好,忧思过重。
梦境…有时比你所以为的,更真实。
若有困惑,不妨来找我聊聊。”
梦境…更真实?
孟雅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看着那张朴素的名片,又看看男人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爬上脊背。
她没有去拿那张名片,只是慌乱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梦境更真实?
那个温暖的、有他的地方?
下班回到死寂的出租屋,孟雅疲惫地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周道长(她下意识地给名片上的“周”字安上了这个称呼)的话,还有手臂上那奇异的印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打开手机,迟疑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梦境 真实”、“奇怪的梦”、“手臂出现印记”…跳出来的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论坛帖子和耸人听闻的营销号文章。
她烦躁地关掉网页。
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堆满杂物的旧纸箱。
那是她搬进来时从老家带来的,里面大多是些她舍不得扔又没什么用的旧物。
鬼使神差地,她起身走过去,在里面翻找起来。
旧课本、褪色的玩偶、几张泛黄的明信片…指尖触碰到一本硬硬的、封面残破的书角。
她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本线装的旧书,纸张己经发黄发脆,封面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灵枢…杂记》几个字。
大概是爷爷当年留下的?
她从未在意过。
她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是竖排的繁体文言文,夹杂着一些古怪的插画。
她看得头疼,正想丢开,目光却被其中一页的几行字吸引住了:> “心念至纯,执念至深,聚而不散,感通幽冥…或可于虚妄之境,凝其形,赋其意,谓之‘念灵’…生于心,守于心,心念若绝,灵则散矣…”念灵?
生于心?
守于心?
心念绝,灵则散?
孟雅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让她浑身血液都似乎要凝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冒了出来:那个在梦中守护她、给她温暖、让她落泪的模糊身影…那个她称之为“梦灵”的存在…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