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县城泥沼里的阴影
它像一把生满铁锈、豁了口的钝锯,在苏媛媛短暂而充满不安的睡眠上,来回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最终将最后一丝混沌的意识残忍锯断。
县城冬日的黎明,吝啬地透进一丝浑浊的铅灰色天光,挣扎着挤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缝隙。
寒气,无孔不入的寒气,带着潮湿的恶意,丝丝缕缕钻进来,舔舐着***的皮肤,钻进薄被,首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从骨髓深处渗出一种绝望的冷。
苏媛媛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像一只受惊的虾米,徒劳地汲取着自身微弱的暖意。
隔壁传来父亲压抑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敲打着薄薄的隔墙。
随之而来的,是母亲窸窸窣窣、小心翼翼准备早饭的声响——那是生活重压下近乎无声的叹息。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如同浑浊的泥浆,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压得胸腔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新的一天,不过是旧日泥沼的延续。
她挣扎着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走到墙角那张缺了角的旧梳妆台前,模糊的镜面映出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
二十岁,本该是饱满鲜妍、盛满朝露的年纪,此刻却像一朵被过早抽干了水分的花。
眼底沉淀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沉郁,那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灰烬。
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如同耻辱的烙印盘踞在眼下,它们不仅仅是失眠的勋章,更是那些如跗骨之蛆、夜夜纠缠的梦魇,在她脸上刻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伸出手指,指尖冰凉,轻轻拂过同样冰冷的镜面。
镜中少女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指尖划过镜面,仿佛想擦去那些并非存在于镜面,而是深深刻在灵魂褶皱里的旧痕——那些来自幽暗童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伤痕。
记忆的闸门一旦松动,那些被封存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拖回那条通往镇中心小学的必经之路——那条永远笼罩在潮湿阴翳里的昏暗小巷。
小巷狭窄、肮脏。
两旁是低矮破败、墙皮剥落的民房,终年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垃圾***、阴沟淤塞和廉价煤烟的气味。
路面坑洼不平,雨天便积满浑浊的污水,晴天则尘土飞扬。
无论晴雨,这条小巷对年幼的苏媛媛而言,都是通往恐惧的炼狱之路。
因为那里盘踞着以“大姐头”陈丽为首的“秃鹫帮”。
陈丽比苏媛媛高两个年级,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凶狠戾气。
她身边总跟着几个同样眼神不善的跟班。
她们像盘旋在猎物上空的秃鹫,精准地掌握着苏媛媛放学的时间,常常在巷子最深处、最僻静的拐角处堵住她。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狐狸精吗?
放学挺早啊?”
陈丽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嘲弄。
她身边的跟班立刻发出刺耳的哄笑。
“看她那头发,梳得这么光溜,又想勾引谁啊?”
另一个女孩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揪住苏媛媛精心梳好的辫子,狠狠一拽!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苏媛媛痛呼出声,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她不敢反抗,只能拼命低下头,试图护住自己。
“哭?
哭给谁看?
装可怜!”
陈丽啐了一口,从旁边积水的泥坑里抓起一把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黑泥,不由分说,狠狠抹在苏媛媛那件洗得发白、却己是她最好的一件格子外套上!
冰冷的、滑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伴随着浓烈的腐臭味。
“没爹管的野种!
你妈也是个不正经的货!”
恶毒的咒骂像淬毒的冰锥,一句句扎进苏媛媛的耳朵里、心里。
她们推搡着她瘦小的身体,看着她踉跄跌倒,沾满泥污,爆发出更响亮的、充满恶意的嘲笑。
苏媛媛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泪水混合着泥水滑落。
她不敢告诉父母。
父亲沉默寡言,常年佝偻着背在地里刨食,被生活压弯了脊梁;母亲性格懦弱,遇事只会默默垂泪。
告诉他们,除了徒增他们的烦恼和叹息,又能改变什么?
甚至可能招来陈丽她们更疯狂的报复。
她只能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恐惧和屈辱咽进肚子里,把头埋得更低,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她学会了用沉默作为盾牌,用加速奔跑作为武器,只求能更快地逃离这条令人窒息的小巷。
每一次奔跑,都伴随着心脏狂跳和身后刺耳的哄笑,那条小巷的长度,在她幼小的心里被无限拉长,成为恐惧的具象。
然而,家的方向,也并非安全的港湾。
隔壁住着独居的“李叔”。
李叔西十多岁,在镇上开个小杂货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见了苏媛媛父母也客客气气,偶尔还会塞给她一两颗廉价的水果糖。
这虚伪的“和善”,成了苏媛媛噩梦的序曲。
一个闷热的午后,父母去邻村帮工,要很晚才回。
苏媛媛独自在家写作业。
李叔敲开了门,手里拿着几颗包装鲜艳的糖果,脸上堆着那熟悉的、此刻却让苏媛媛莫名不安的笑容:“媛媛,一个人在家啊?
叔这儿有新到的糖,可甜了,给你尝尝?”
年幼的孩子对糖果的天然渴望,压过了心底那一丝模糊的警惕。
她犹豫着接过了糖。
“来,到叔屋里来,叔那儿还有更好的,还有小人书看呢!”
李叔的声音带着一种诱哄的黏腻。
鬼使神差地,苏媛媛跟着李叔走进了他家那间堆满杂物的黑屋子。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汗味和说不清的陈腐气息。
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瞬间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苏媛媛的安全感。
李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苏媛媛浑身发冷的、***裸的贪婪。
他猛地抓住苏媛媛细瘦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就朝她身上摸来。
那双粗糙、油腻、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浓重烟味和汗酸味,像肮脏的蛞蝓,在她单薄的夏衣上游走,试图钻进衣襟里!
“别怕,媛媛乖,李叔疼你…让叔稀罕稀罕…” 浑浊的气息喷在苏媛媛脸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窒息般的呜咽。
那双罪恶的手越来越放肆,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试图探向她身体最隐秘、最不容侵犯的角落!
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禁忌边缘的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机智,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猛地刺穿了苏媛媛的恐惧!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尖利得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哭喊:“妈!
妈!
你回来了?!
我在李叔家!”
声音在死寂的黑屋里炸响!
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
李叔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浑身剧烈一哆嗦!
那只罪恶的手像触电般猛地缩回!
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慌和心虚!
他慌不择路地松开苏媛媛,甚至因为动作太猛而踉跄了一下,惊恐地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真的听到了苏母的脚步声!
趁着这电光火石的间隙,苏媛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只受惊到极致的兔子,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李叔(他正处在巨大的惊骇中),拉开门栓,夺门而逃!
她用尽全身力气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炸开,身后是李叔气急败坏又不敢张扬的低吼。
首到冲进自家院子,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她才开始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干呕。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冷得刺骨。
那粘腻恶心的触感,那令人窒息的恐惧,那濒临深渊的无助,如同最深的烙印,从此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和灵魂最深处。
她对成年男性筑起的那道高墙,不再是模糊的警惕,而是冰冷坚固、布满荆棘的绝望堡垒。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聪明”地避开了深渊,但深渊的阴影,却永远笼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