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却异常沉默。
脸上的肌肉在泥污下绷紧、跳动。
他那只握着驳壳枪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没有看那日军中尉，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目光在泥泞的战壕里艰难地移动。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员身上。
伤员似乎听到了劝降的话语，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全是恐惧和不甘。
周卫国看着他，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冲撞、碎裂。
接着，周卫国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伸手解下了自己头上那顶布满了弹痕、沾满泥泞污血的德式M35钢盔。
他颤抖着，用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探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摸索着。
他掏出来的，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却被血和汗浸染得字迹模糊、边缘发黄的家书。
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周卫国吾儿亲启”。
他凝视着信封，粗糙的手指在那几个字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能触摸到远方母亲的温度。
然后，他又掏出了几块沾着体温和泥污的银元——这是他全部的积蓄。
在所有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中，周卫国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家书和几块银元，一并放进了冰冷的钢盔底部。
金属与纸张、钱币碰撞，发出轻微而空洞的声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每一个战士——王小满的稚嫩与愤怒，许文谦的压抑与文弱，重伤员眼中最后的绝望与不甘……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战壕前方那片死亡之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穿透死寂的力量：“都听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的钱，可以是军费！
但决不能是赔款！”
钢盔里的银元，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光泽。
日军中尉显然没有完全听懂这句斩钉截铁的中文宣言，但他捕捉到了那语调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周围中国士兵眼中陡然被点燃的火焰。
他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瞬间碎裂，换上了惊疑和一丝恼怒：“你说什么？！”
周卫国根本不屑于看他。
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身边的许文谦，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告诉他！
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许文谦浑身一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满是硝烟和死亡的气息，刺得他肺叶生疼。
他抬起头，迎向周卫国那足以熔断钢铁的目光，又越过周卫国，看向那个打着白旗的敌人。
他挺首了佝偻的背脊，推了推鼻梁上破碎的眼镜，用尽全身力气，将周卫国的话掷向敌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子弹：“我们的连长说：”他的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洪亮，“我的钱，可以是军费（Military expenditure）！
但决不能是赔款（Indem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