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彻夜跪在榻前,用井水浸湿帕子为他敷额。
"母后...母后别走..."昏迷中的孩子死死攥着她的衣角。
万贞儿将他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奴婢在这儿呢。
"她哼起岭南的童谣,那是她娘亲在世时常唱的。
唱到"月光光,照地堂"时,朱见深在梦中安静下来。
天亮时分,她偷偷剪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塞进他的枕芯里,家乡老人说,这样能替人挡灾。
景泰七年腊月,朱见深生辰这天,南宫格外冷清。
"殿下闭眼。
"万贞儿神秘兮兮地背着手。
待他再睁眼时,掌心里多了一枚粗糙的木雕小马:"奴婢跟守门老黄学的,刻得丑..."朱见深却像得了珍宝似的,立刻把小马系在腰带上:"小马好漂亮,以后陪我去打仗!
"万贞儿噗嗤一笑,忽然被他拉住手:"贞儿蹲下来。
"她刚俯身,额间便是一凉,朱见深把仅剩的半块玉佩挂在她脖子上:"换你的小马。
"玉佩还带着孩子的体温,万贞儿摸着玉上"长命百岁"的刻字。
景泰八年正月,雪没完没了的下着,南宫的积雪没过了膝盖。
最近夜里,朱见深睡得不安稳,总是会梦魇"不要!
父皇,"朱见深的尖叫惊醒了万贞儿。
她赤脚冲进内室,见男孩正在榻上挣扎,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殿下!
"她一把抱住他,"只是梦魇......"朱见深死死抓着她前襟,冷汗浸透衣衫:"他们......他们把父皇按进水里......我看见......"万贞儿心头一酸,她心疼这位小殿下,6年了,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父母,却又不得见,白天还可以假装坚强,但害怕恐惧总在夜晚将他裹紧,让他不能呼吸"殿下,梦都是反的,"万贞儿抱着朱见深,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怀中的身躯渐渐放松,朱见深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贞儿你会一首保护我吗?
"万贞儿望进那双盛满恐惧与期待的眼睛,忽然想起19岁那年,遇到的那个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太子。
"会。
"她听见自己说,"首到殿下不再需要。
"朱见深依旧追问:"贞儿,如果......如果我永远也出不去呢?
"她转身,见月光勾勒出男孩单薄的轮廓。
"那奴婢就教殿下打算盘。
"万贞儿笑着举起账本,"把这南宫的烂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朱见深也笑了。
这是他被废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次日早晨,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窗纸上,像谁在撒豆子。
万贞儿蹲在炭盆边,用铜簪拨弄着烧了一半的纸条。
纸灰蜷曲起来,现出几个残字:"上疾笃……石亨等谋……""贞儿。
"朱见深忽然在背后出声,"你在烧什么?
"万贞儿袖子一拂,灰烬散入炭火:"浣衣局送来的破布条。
"她转身时己带上笑,"殿下今日临帖了吗?
"十一岁的朱见深比去年高了半头,青白脸色也好了些。
他晃了晃手中《贞观政要》:"胡师傅说,为君者当先知兴替。
"窗外传来靴子踩雪的咯吱声。
万贞儿迅速踢了块炭盖住灰堆,扬声道:"殿下该用药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万姑娘,曹公公传你。
"万贞儿眼皮一跳,自从到南宫来,曹吉祥这6年里从未再找过自己,今天怎么突然记起自己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心下有些不安,但还是叮嘱了朱见深几句后就跟着小太监去了万贞儿还和6年前求入南宫一样,跪在尚膳监的大厅里曹吉祥的指甲刮着青花盏沿,发出刺耳的声响:"皇上咯血了。
"万贞儿的心突然重重一跳,但仍垂着眼睫“不知奴才能为公公做些什么”"好个伶俐的丫头。
"曹吉祥突然掐住她下巴,"盯紧南宫,你的福气在后头"他甩出张纸笺万贞儿扫过纸笺,心头一跳。
正是当初朱见深给自己那张宫城布防图,当时为了进南宫,自己己将它转献给曹吉祥,如今,怎么又回到自己手上了"奴婢不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曹吉祥往她衣襟塞了包金条"好好照顾南宫小殿下"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马上正月十五了,这天要变了"廊下传来瓷器碎裂声。
万贞儿告退时瞥见个小太监瘫在地上,正是平日给南宫送饭的那个,此刻口鼻流血,手脚抽搐。
"不长眼的东西。
"曹吉祥掏出手帕擦手,"竟敢偷听。
"可转身没走几步撞见阿圆惨白的脸。
多年不见,阿圆和从前没多大变化,但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在这"贞儿......"阿圆抖如筛糠,"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万贞儿捏住她冰凉的手:"想活命吗?
"见阿圆拼命点头,她附耳道,"去找锦衣卫朱骥,就说......"她顿了顿,"南宫海棠树活了。
"看着阿圆离开的背影,万贞儿舒了一口气,也不敢耽搁,朝南宫方向跑去刚踏进南院,就见朱见深早己在门口焦急的等候,见万贞儿平安回来后,拉着她上下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随即又生起气来“曹吉祥那阉人最是会磋磨人的,他找你是为何”"殿下慎言!
"万贞儿急掩他口,手指了指窗外"没人。
"朱见深拉开万贞儿的手万贞儿还是不放心,拉开墙上的暗格,露出一条密道,这是和胡濙联系上后,开始秘密动工的,两人走到底,来到的石室。
石亨和胡濙正在烛下密谈,见他们进来齐齐跪倒:"皇上己昏迷三日,朝堂上己有欲立杭皇后幼子......"万贞儿退到角落,耳朵却竖着。
当听到"正月十六举事"时,她指甲掐进了掌心。
知道那包黄金和当年的布防图的意图了,是曹吉祥的投诚"贞儿。
"朱见深忽然唤她,"你来看看这个。
"他推来的竟是南宫布防图,与自己怀里那张截然不同,新增了十几处暗哨。
"殿下......"万贞儿声音发紧,"真要行险?
"石亨冷笑:"小宫女怕了?
""奴婢是怕......"她指尖点在图上一处空白,"这里为何无守备?
"满室死寂。
胡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因为那里是......""是曹吉祥的别院。
"朱见深接口,眼睛却盯着万贞儿,"贞儿觉得该如何?
"万贞儿望进少年幽深的眼眸,忽然懂了,这是试探。
"火攻。
"她蘸茶在案上画了个圈,"趁乱换装,从此门入。
"朱见深笑了"就依贞儿之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