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空调嗡嗡响。主管唾沫横飞。讲台上PPT翻过一页又一页。我坐最后一排。
低头转笔。指尖冰凉。“金瓷今天吃错药了？”左边飘来一句，压得低，带钩子。“谁知道，
居然没挑刺。”右边跟一句，像从鼻孔里挤出来，“她不是最爱挑策划部的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呗。”嗤笑声黏糊糊地钻进耳朵。我没抬头。笔在指间转得飞快。
往常这种时候，我早就拍桌子站起来了。策划案漏洞百出。数据造假糊弄鬼呢？
主管那张油腻的脸，笑成朵老菊花，专捧策划部臭脚。我金瓷，公司里出了名的恶毒女配。
嘴毒，心狠，人缘烂。专治各种不服。尤其策划部那个李灰岩。靠拍马屁上位的草包。
我看不惯。但今天。我闭嘴了。安静得像不存在。不是忍。是懒得动。从早上睁眼开始，
心口就堵着块湿透的棉花。沉甸甸的。喘气都费劲。看什么都烦。骂人都提不起劲。
会议终于散了。人群像退潮的水。我慢吞吞收拾笔记本。策划部的王莉故意蹭过我桌角。
我新买的马克杯晃了晃。没倒。她夸张地“哎哟”一声。“金姐，不好意思啊，
没看见您这杯子。”她涂着亮晶晶唇釉的嘴咧开。“不过您今天可真安静，吓我一跳呢。
”周围几个策划部的，脚步慢下来。等着看戏。我抬眼。看她脸上那层浮夸的假笑。
像看一块过期的奶油蛋糕。腻得慌。胃里一阵翻搅。“嗯。”我应了一声。拿起杯子。
绕过她。走了。身后一片死寂。几秒后。窃窃私语炸开。“她真转性了？
”“装什么装…”“金瓷今天绝对中邪了！”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冷气扑面。
公司楼下咖啡店。人不多。我习惯性走向角落那个位置。一杯冰美式。不加糖。
苦得提神醒脑。以前坐这里。是为了盯着落地窗外。
看李灰岩什么时候勾搭上哪个部门的傻白甜。然后精准出击。泼冷水。撕画皮。
看他那张故作深情的脸垮掉。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今天。我只是盯着咖啡杯壁凝结的水珠。
一颗。一颗。滑下来。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深色。“金瓷？”一个声音插进来。有点迟疑。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抬眼。白瓷。我名义上的闺蜜。公司前台。人如其名。白白净净。
大眼睛扑闪。像橱窗里精致的瓷器。易碎。无害。此刻她脸上堆着担忧。“你…没事吧？
听说你今天开会都没说话？是不是病了？”她在我对面坐下。一股甜腻的香水味飘过来。
“没事。”我搅了搅冰块。叮当响。“是不是李灰岩又惹你不高兴了？”她凑近一点，
压低声音，带着点同仇敌忾的意味，“他今天跟新来的实习生说说笑笑的，就在大堂，
可亲热了。”以前这种话是火苗。一点就着。能让我立刻化身喷火龙。
冲出去把李灰岩和那个不长眼的实习生烧成灰。现在。火苗掉进那片湿棉花里。滋啦一声。
灭了。“哦。”我吸了一口冰咖啡。苦味直冲天灵盖。清醒了点。但不多。白瓷愣住了。
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困惑地拧起来。像两条扭曲的毛毛虫。“金瓷…你真没事？这不像你。
”她伸手想碰我额头。被我偏头躲开。“就是累了。”我说。声音干巴巴的。
白瓷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点担忧像潮水一样褪去。
换上一种…我看不懂的探究。“累了就好好休息。”她收回手，笑容重新挂上，
标准得像量过，“别硬撑。对了，李灰岩说晚上部门聚餐，你去吗？”“不去。
”我答得干脆。“哦…那行。”白瓷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前台不能离人太久。”她转身。
步子有点急。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哒。渐行渐远。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那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还有…失望？
大概是没人配合她的剧本了。真无趣。我低头。继续看我的水珠。脑子放空。
像一台卡死的旧电脑。“她今天真安静。”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我耳朵里。低沉。
微哑。像大提琴擦过粗粝的砂纸。带着点纯粹的困惑。不是从耳朵外传来的。
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的。我猛地抬头。四周空荡荡。最近的客人也在五米开外。
背对着我。没人说话。幻听？那湿棉花堵得我幻听了？“安静得反常。”那个声音又来了。
清晰无比。就在我颅腔里回荡。“不像她。”“像换了个人。”我捏紧了冰凉的咖啡杯。
指尖用力到发白。谁？谁在说话？我警惕地扫视全场。角落卡座。一个男人。独自坐着。
侧对着我。只能看见利落的短发线条。和握着咖啡杯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他面前摊着一份文件。没抬头。纹丝不动。像尊雕塑。不是他？那声音哪来的？
“观察力下降这么多？”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兴味？“连我在哪都找不到了。
”“看来是真不对劲。”我头皮瞬间炸开！视线死死钉在那个角落男人的侧影上。是他！
绝对是他！声音是从他那个方向“飘”过来的！但…他的嘴唇根本没动！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我的混沌。我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念头太离谱。比我突然“改邪归正”还离谱。我死死盯着他。
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没有。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文件。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我精神错乱下的臆想。“还在看。
”那声音又响。带着点笃定。“眼神直勾勾的。”“更反常了。
”“需要报告吗…”最后一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报告？向谁报告？
报告什么？我后背蹿起一股凉气。比冰美式还冷。直觉疯狂报警。这个男人。很危险。
他认识我？他观察我？他还要报告？我猛地抓起包。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小糖罐。
玻璃碎裂声清脆刺耳。褐色的糖粒撒了一地。黏糊糊的。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角落那个男人。他终于转过头。完整的脸暴露在光线里。
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像刀削出来的。眼睛是极深的墨色。没什么情绪。
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者说。像观察一个…样本。那眼神。
让我心脏骤停一拍。不是李灰岩那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打量。
也不是白瓷那种浮于表面的假关心。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金小姐？”他开口。
声音和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低沉微哑。现实里听。更真实。也更冷。“需要帮忙吗？
”他问。礼貌。疏离。公式化。我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不用。
”声音挤出牙缝。干涩得厉害。我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弯腰胡乱捡起几块大点的玻璃碎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刺痛。血珠立刻冒出来。
鲜红刺眼。“小心。”他又说。语调没什么起伏。像在念提示语。我没再回应。
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咖啡店的门。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下来。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男人的眼神。那直接钻进脑子里的声音。像鬼魅一样缠着我。“报告”那两个字。
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回到格子间。像回到暂时的安全屋。刚坐下。
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我盯着那闪烁的红灯。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深吸一口气。接起。
“喂。”“金瓷，来我办公室一趟。”主管油腻的声音传来。不容置疑。推开门。
主管那张肥脸堆着笑。褶子里能夹死苍蝇。李灰岩也在。靠着老板桌。人模狗样。
白瓷竟然也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捧着一杯水。大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这阵仗。
鸿门宴？“小金啊，”主管搓着手，“坐，坐。”我没坐。靠在门边。“什么事。
”“是这样，”主管清了清嗓子，“灰岩呢，负责的那个‘星海’项目，
前期推广效果非常好！客户很满意！这周要办个庆功酒会，也是答谢宴。
你是咱们公司老人了，能力又强，这酒会的统筹安排，非你莫属啊！”我看向李灰岩。
他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眼神却像黏腻的爬虫。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某种下流的评估。“是啊金姐，”他开口，声音腻得能炒菜，
“您可是咱们公司的定海神针。这活儿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到时候好好热闹热闹，
也让大家看看咱们策划部的实力！”他特意加重了“策划部”三个字。星海项目？前期推广？
那数据造假造得亲妈都不认识。报表还是我亲手打回去三次的。现在成了他的功劳？
庆功酒会？让我给他擦屁股搭台子？看着他风光？一股熟悉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
像休眠的火山突然苏醒。那团堵着的湿棉花。被这股邪火烧得滋滋作响！几乎要蒸发！
骂人的话冲到嘴边。恶毒女配的台词自动生成。就在这时。李灰岩的心声。毫无阻碍地。
像广播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这臭娘们今天开会屁都不敢放一个，果然怂了！
让她干活是看得起她！真当自己是个东西？等酒会办完，老子功劳簿上再添一笔，
看她那张臭脸往哪搁！白瓷这小妖精，暗示我好几次了…嘿嘿，
等拿下金瓷这傻逼把活干了，正好借酒会的机会…下流。猥琐。恶毒。
像阴沟里翻腾的烂泥。清晰无比地呈现在我“耳”中。比他用嘴说出来恶心一万倍。
我看向白瓷。她正低头小口喝水。侧脸柔弱无辜。可她的心声。
同样清晰地涌进来：金瓷今天怎么回事？居然没发飙？李灰岩这蠢货，
暗示得那么明显了…酒会…是个机会。得再添把火…让她接下这破活儿…
最好让她当众出丑…彻底搞臭她…看她还怎么在公司趾高气昂…
银先生那边…好像对她有点兴趣？不行…得先下手…银先生？是咖啡店那个男人？
白瓷也认识他？而且…搞臭我？这就是我“掏心掏肺”的闺蜜？那股冲到顶点的暴戾怒火。
忽然诡异地平息了。不是熄灭。是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深渊里。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
都被这赤裸裸的恶意心声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荒谬的。清醒。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脸。主管的虚伪算计。李灰岩的得意淫邪。白瓷的柔弱恶毒。
像在看一场荒诞至极的滑稽戏。而我。是戏里那个上蹿下跳。
被所有人当成靶子和踏脚石的小丑。湿棉花彻底干了。变成了坚硬的冰块。堵在胸口。
又冷又硬。“金瓷？”主管见我半天没反应，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这可是重要任务，
体现了公司对你的信任啊！”“是啊金姐，”白瓷放下水杯，柔声开口，眼神“恳切”，
“你就帮帮灰岩吧，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互相帮衬嘛。
” 她心声同时响起：快答应！蠢货！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没有任何温度。“好啊。”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统筹。”办公室里瞬间安静。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主管的肥肉抖了抖，
挤出更大的笑：“哎！这就对了嘛！识大体！顾大局！”李灰岩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嘴上假惺惺：“谢谢金姐！太感谢了！”白瓷也笑了，甜得发腻：“我就知道金瓷最好了！
”他们各自的心声却像狂欢的群魔：果然怂了！废物！搞定！这傻逼真好骗！
计划通！酒会有好戏看了！我懒得再“听”。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笑脸和心声。走廊的光线有点暗。我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的世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真人秀片场。而我。
是唯一那个没拿剧本。还卖力演着恶毒女配的。傻子。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浑浊褪去。
只剩下冰冷的清明。行。庆功酒会是吧？搭台子是吧？想看戏是吧？我给你们搭个够。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公司最“敬业”的员工。早出晚归。泡在酒会筹备里。联系场地。
敲定菜单。核对流程。安排人员。事无巨细。效率高得惊人。态度…好得诡异。
策划部的人下巴掉了一地。“金瓷真转性了？”“被下降头了吧？”“管他呢，
活儿有人干就行！”李灰岩更是得意忘形。走路带风。看我的眼神。从下流的评估。
变成了彻底的轻蔑。仿佛我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劳力。
他时不时过来“指点江山”。唾沫横飞。吹嘘他的“功绩”。我低着头。
在流程表上写写画画。嗯嗯啊啊地应着。把他那些狗屁不通的“指点”。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心里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白瓷也经常“路过”。带着她亲手烤的小饼干。
“慰问”我。“金瓷，辛苦啦！别太累着！”“灰岩那人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啊！
”“酒会那天一定很精彩！”她笑语晏晏。眼神里闪烁着隐秘的兴奋和期待。
像等待开奖的赌徒。她的心声更是喋喋不休：累死她最好！李灰岩那蠢货，
暗示他酒会结束去酒店开房，居然答应了！上钩了！
到时候…想办法让金瓷‘碰巧’看到…哈！银先生好像也会来…得把握机会…
银先生。又是他。那个咖啡店的男人。他也会来酒会？我捏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冰凉的金属笔身硌着指骨。一丝异样的警惕划过心底。这个人。太神秘。太危险。
他能看穿我的“反常”。甚至提到“报告”。他是什么人？酒会前一晚。
加班核对最后的音频视频。偌大的宴会厅。只剩我一人。水晶吊灯亮得晃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