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被卡车碾过。我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墙上挂着张结婚照。
男人笑得一脸褶子。女人眼角有颗痣。都不是我认识的人。“林晓！磨蹭什么！
”门外传来尖利的嗓门。我一激灵。这名字……是我？陌生的记忆突然砸进来。32岁。
银行职员。有个谈了三年的男友。今天要带他回家见妈。我趿着拖鞋往外走。
客厅里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头发烫成卷。手里正拎着个牛皮纸包。见我出来。
她把纸包往桌上一摔。“这就是那小子买的？”“几块钱的破糕点也好意思拿上门？
”我还没反应过来。门被敲响了。阿强站在门口。手里空空的。脸涨得通红。
“阿姨……我买的糕点呢？”碎花裙女人——也就是这身体的妈。突然抓起纸包往地上一撕。
酥皮混着芝麻撒了一地。“扔了！”“我们家不吃这种地摊货！”“穷酸样儿，
也配追我女儿？”阿强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我赶紧拉他胳膊。“妈！您干什么！
”“阿强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老字号！”“老字号？我看是老掉牙！”她眼睛瞪得像铜铃。
“当年你爸就送我这种破烂！”“结果呢？穷得连产检费都掏不起！
”“我怀着你的时候想吃口排骨。”“他翻遍口袋就掏出五毛钱！”记忆里的画面涌上来。
破旧的土房。漏雨的屋顶。爸总咳嗽。妈总抹泪。外婆叉着腰在院里骂。
“没本事的男人就不该娶媳妇！”“妈！那都是老黄历了！”我护在阿强身前。
“阿强在创业，现在是难了点，但他……”“创业？我看是创穷吧！”她突然拔高声音。
“王阿姨家女婿开宝马！”“李婶儿子在税务局！”“你找个连像样礼物都买不起的！
”“是想跟你爸一样，穷死在病床上吗？”阿强突然拽我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林晓，我们走。”他声音发颤。我回头看他。眼眶红得吓人。“走？谁让你走了！
”妈突然冲上来。一把推开阿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骗我女儿三年！
”“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等她年纪大了，没人要了，就赖上她？
”阿强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门框上。闷哼一声。我气得浑身发抖。“张桂芬！
你太过分了！”这是记忆里原主对妈的称呼。她愣了一下。随即就哭了。“我过分？
”“我是为谁啊？”“32岁的老姑娘了！”“再被这种穷小子耽误下去！
”“以后喝西北风吗？”“你爸当年要是有点本事。”“我能被你外婆指着鼻子骂绝户吗？
”她越哭越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看着地上的碎糕点。又看看阿强紧绷的侧脸。
突然想起记忆里的画面。爸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妈跪在床边。
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诊断书。上面写着胃癌晚期。“够了。”阿强突然开口。声音很低。
却带着股狠劲。“阿姨，我和林晓是认真的。”“我现在是没多少钱，
但我……”“但你能保证她不受穷？”妈突然不哭了。死死盯着阿强。
“你能保证她生了病有钱治？”“你能保证她不用为了几块钱跟人斤斤计较？”“不能就滚！
”阿强的脸一点点白下去。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点……失望。
“林晓，我先回去了。”他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门“砰”地关上。我猛地回头。“您满意了？”“为了钱，连女儿的幸福都能毁？
”妈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幸福能当饭吃？”“我给你安排了相亲。
”“下周六下午三点。”“对方是做建材生意的。”“家里三套房。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去！”“我爱的是阿强！”“爱？”她突然提高音量。
“爱能让你爸活过来吗？”“爱能让你小时候不穿带补丁的衣服吗？”“林晓，我吃过的苦。
”“死也不会让你再尝一遍！”她转身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门。我站在原地。
看着满地的碎糕点。突然想起阿强刚才的眼神。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这时。手机响了。
是阿强。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林晓。”他的声音很哑。“你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也觉得我穷，给不了你未来？”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听见妈在厨房喊。“林晓！
过来把叶酸吃了！”“调理好身体，下周相亲成功就能订婚！”叶酸？我愣了一下。
突然想起床头柜上的药盒。记忆里。原主一直在吃避孕药。因为阿强说创业不稳定。
暂时不想要孩子。“你妈……让你吃叶酸？”阿强的声音冷了下去。“她连这个都安排好了？
”“林晓，我们……”电话突然断了。我握着手机。手止不住地抖。冲进卧室。打开床头柜。
那盒粉色的避孕药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盒崭新的叶酸。
说明书上印着“预防胎儿神经管畸形”。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我捏着叶酸盒。
一步步走出去。妈正把一盘炒青菜端上桌。看见我。还笑了笑。“快吃，
吃完我带你去买新衣服。”“下周见人家小伙子，得穿体面点。”我把叶酸狠狠砸在桌上。
药粒滚了一地。“张桂芬！”“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我跟阿强的事！不用你管！
”她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手里的盘子“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妈！”“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跟着穷小子跳火坑的！
”“当年我要是听你外婆的。”“嫁那个开供销社的。”“能受那种苦吗？”“什么苦？
”我吼回去。“爸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每次都只说他穷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不说话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
“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总之！我不会让你走我的老路！”说完。
她转身就往阳台跑。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这时。
手机又响了。还是阿强。我看着屏幕。迟迟不敢接。脑子里乱糟糟的。这具身体的妈。
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阿强那边。又该怎么解释？阳台上传来压抑的哭声。
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我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这个陌生的世界。比头痛还要让人心慌。
我没接阿强的电话。不是不想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二天去上班。
刚进大厅就被同事围住了。“林晓，你妈昨天来公司了？”“说你谈了个穷男友，
让我们劝劝你？”“还说要找领导反映，让你被开除了好专心相亲？”我脸上一阵热一阵冷。
张桂芬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她不仅堵在公司门口。还跟保安说我被“坏男人”迷了心窍。
要他们帮忙“看住我”。“别听她胡说。”我强装镇定。“我妈就是年纪大了，
想法有点偏执。”“偏执？”部门经理突然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她刚才又打我电话。
”“说如果你不跟那个男的分手。”“她就天天来公司‘陪’你上班。”“林晓，
这影响太不好了。”我攥着文件夹的手在抖。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对不起王经理。
”“我保证她不会再来了。”中午吃饭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
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你就是林晓吧？”“我是阿强的妈。”我心里咯噔一下。“阿姨您好。
”“好什么好。”老太太的声音透着怒气。“我家阿强怎么得罪你了？
”“你妈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早就跟富二代订了婚。”“还说阿强死缠烂打，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是穷，但也没这么被人糟践的！”我脑子“嗡”的一声。
张桂芬连阿强家都不放过。“阿姨您别生气。”“我妈说的都是假的！
”“我跟阿强……”“别跟我说这些。”她打断我。“我儿子昨晚哭了半宿。
”“说要跟你分手。”“林晓，不是阿姨说你。”“要是真想跟他好，就拿出点态度。
”“要是想嫁有钱人，就早点说清楚。”“别耽误我儿子。”电话挂了。我握着手机。
站在食堂角落。周围的人说说笑笑。没人知道我有多难堪。下午请假回了家。
张桂芬正在客厅择菜。看见我回来。眼睛一亮。“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想通了？
”“我跟你说，下午王阿姨又来电话了。”“说那个开建材公司的小伙子。
”“明天正好有空，约你见个面。”“张桂芬！”我把包往沙发上一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去我公司闹不够。”“还打电话骚扰阿强他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她手里的豆角“啪”地断了。抬起头。眼神里全是理所当然。“我是为你好。
”“让他早点死心。”“对你对他都好。”“免得夜长梦多。”“为我好就该尊重我！
”“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突然站起来。
手里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扣。豆角滚得满地都是。“我生你养你。”“你的命都是我的！
”“当年要不是为了生你。”“我身体能垮成这样？”“你爸能因为给我补身体。
”“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花光？”又是这样。每次说不过就翻旧账。我深吸一口气。
“爸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把病历藏起来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提他干什么！”“我是他女儿！”“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没有权利！”她突然尖叫。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地上砸。“我是你妈！
”“我说不能提就不能提！”“你要是再敢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累。特别累。那天晚上。我在客房睡的。
半夜被冻醒。听见主卧有动静。我悄悄走过去。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张桂芬坐在床边。
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个东西。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是个相框。里面是爸的照片。
她用手轻轻摸着相框。嘴里念念有词。“老林啊。”“我对不起你。
”“可我不能再让晓晓受苦了。”“当年要是有钱。
”“你是不是就能……”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她开始哭。不是白天那种撒泼的哭。是捂着嘴。
压抑着的。像漏风的风箱。我退回到客房。睁着眼睛到天亮。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爸的死。绝对不像张桂芬说的那样。第二天阿强发了条信息。“我们暂时别联系了。
”“我妈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
最终什么也没回。张桂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那个开建材公司的男人的电话。硬逼着我存上。
还定了周六下午的咖啡馆。“你必须去。”“就算看不上人家。”“也得给我个面子。
”“不然我就去你公司门口跪着。”“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怎么不孝的。”我不想去。
但我知道。她做得出来。周六下午。我还是去了那家咖啡馆。男人比照片上胖点。
说话时总往我胸口瞟。“林晓是吧？”“我妈跟我说了你的情况。”“32岁，银行职员，
工作还行。”“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我离婚带个儿子。”“不嫌弃你。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对不起。”“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清楚。
”“我有男朋友了。”“我们感情很好。”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妈说你那男朋友是个穷鬼。”“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还说你是被他骗了。
”“我看你也不像傻的啊。”“他不是骗子。”“他很努力。”“努力能当饭吃？
”男人往椅背上一靠。“我开建材公司十年。”“见过的人多了。”“光努力有什么用？
”“得有钱！有背景！”“你跟着他。”“能住上我这种两百平的房子？
”“能开上我这种车？”我站起身。“对不起。”“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哎？
你怎么走了？”男人也站起来。“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妈说了！只要你跟我成了！
”“她就把她那套老房子过户给你！”“那地段现在值不少钱呢！”我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你说什么？”“我妈跟你说这个了？”男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你妈说了。
”“她就你一个女儿。”“她的东西早晚是你的。”“只要你听话。
”“那套房子很快就是你的了。”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张桂芬竟然为了让我跟这个男人相亲。连房子都许诺出去了。那套老房子。
是爸留下的唯一念想。她怎么能……我没再理那个男人。转身就往外走。刚出咖啡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