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上的生活闹钟还没响,林妍就醒了。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里,
天花板上的裂缝像一条凝固的黑色河流,从东南角的墙角蜿蜒到吊灯底座。
她用手指在虚空比量着,37 厘米 —— 这个数字她用卷尺量过三次,
正好等于她手腕到手肘的距离。三年前第一次发现它时,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蛛网纹,
她举着手机拍照给程志远看,他正窝在沙发上刷财经新闻,头也不抬地 "嗯" 了一声。
如今这道裂缝已经能塞进小拇指指甲,边缘还生出许多细小的分支,像毛细血管般蔓延,
如同她那些无人在意的心事。程志远还在睡,呼吸粗重得像老旧的风箱。
口腔里呼出的酒气混着薄荷牙膏的味道,形成一种刺鼻的酸腐气息,
是她昨晚用电动牙刷帮他清洁时留下的痕迹。他昨晚又是凌晨两点才回来,
皮鞋在玄关踢得东倒西歪,鞋带缠成死结;领带被随意扔在椅背上,
丝绸表面起了毛球;最让她心疼的是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袖口沾着不知名的油渍,
是去年结婚纪念日她咬牙买的礼物。林妍轻轻掀开被子,左脚刚触到地板,
膝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上周体检报告上 "轻度骨质疏松" 的诊断还在抽屉里躺着,
夹在程浩的家长会通知单和水电费催缴单中间。医生建议的碳酸钙片,
她记了三次购物清单都忘了买,
每次路过药店都被别的事岔开 —— 要么是程浩的作业本用完了,
要么是母亲的降压药该续了。浴室镜子蒙着层薄雾,是昨晚洗澡时没散尽的水汽。
她用指腹擦出一小块透亮,里面的人影让她喉头发紧。眼下的青黑像块淤伤,
是昨夜三点才睡着的证明;嘴角的纹路向下垂着,像被无形的线拽着,怎么都扬不起来。
她伸手拨开额前的碎发,三根白发像银针似的扎在黑发里,刺得人眼睛疼。上周还是两根,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厨房择菜时发现的,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拔掉。
洗手台边缘结着层薄薄的水垢,是这半年来水质变差的证明。她拿起女儿红的洗面奶,
按压泵已经不太灵敏,每次都要用力挤三下才能出来点泡沫。
这支洗面奶是三年前公司三八节发的福利,当时程浩还笑话她说 "妈妈用古董护肤品",
现在孩子连笑话她的心思都没有了。厨房里,电饭煲的指示灯亮着诡异的红光。
预约功能坏了三天,维修师傅说要换主板,报价比新买个基础款还贵。
她不得不凌晨五点爬起来淘米,手指***米缸时触到冰凉的瓷壁,
去年秋天买的十斤东北大米,现在只剩下碗底那么点。米缸角落结着层米虫的丝网,
她皱着眉用指甲刮掉,想起母亲以前总说 "米缸要常擦,不然招虫子"。
冰箱门 "咔哒" 一声弹开,冷气扑面而来,里面空空荡荡得让人心慌。
程浩昨晚偷喝了最后一罐酸奶,空瓶大剌剌地摆在第二层,瓶口还沾着奶渍,
像是在嘲笑她的健忘。冷藏室的抽屉里躺着半颗蔫掉的生菜,是前天买的,本来想做沙拉,
结果程志远说要应酬,程浩说想吃泡面,最后就剩下它孤零零地缩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三条未读消息像三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母亲护工费转账提醒余额不足,
红色的 "失败" 字样刺眼,得先挪用今天的买菜钱,
晚上再想办法物业催缴通知逾期三天,滞纳金 15 元,后面跟着个龇牙的骷髅表情,
像是在嘲讽王总:今早提前到岗,并购案数据有问题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像是有人在她胸口压了块浸透雨水的棉花。
阳台上的绿萝又黄了两片叶子,是昨晚忘了关窗冻着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三盆。
她记得刚买时程浩说 "这叶子像小爱心",现在那些 "小爱心" 正一片接一片地枯萎。
地铁里的罐头地铁挤得像装满沙丁鱼的铁皮罐头。林妍被夹在后门附近的角落,
左边是背着双肩包的中学生,书包上挂着的动漫挂件硌着她的腰;右边是拎着早餐袋的大妈,
韭菜盒子的味道钻进鼻腔;某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孩的包角正硌着她的第七根肋骨,
那股五号香水味浓得发腻,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米白色针织开衫是五年前买的,袖口已经磨出了细密的毛边,
上周洗的时候发现腋下开了道小口,她用同色线缝了三排针脚,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里面的真丝衬衫是程志远公司年会发的奖品,
领口被项链磨出了细小的勾丝;下身的西装裤洗得有些发白,裤脚沾着点不明污渍,
是昨天在医院给母亲擦口水时蹭上的。车窗倒影里,她看见自己的口红涂出了唇线外两毫米,
像道滑稽的伤口。早上急着出门,
对着浴室镜子胡乱抹了两下 —— 这支迪奥 999 还是前年程志远公司年会抽奖得的,
他随手扔给她,说 "你们女人喜欢这个"。她舍不得用,
膏体顶端还留着第一次旋出来的圆润弧度,现在被挤得糊在嘴角,倒像是谁扇了她一记耳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班主任李老师发来的照片:程浩趴在课桌上睡得正沉,
口水在数学练习册上洇出一小片模糊的印子。附言写着:建议带孩子检查多动症,
上课总走神。林妍的呼吸猛地滞住,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周家长会,
李老师坐在她对面,办公桌上摆着程浩 58 分的数学试卷,红叉像密集的网。
"程浩妈妈,孩子最近注意力很不集中,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她张了张嘴,想说 "他爸爸半年没陪他写作业了",
想说 "我们分房睡三个月了",想说 "他爷爷上周脑溢血住院",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会注意的。"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
人群像潮水般涌出去。林妍的高跟鞋跟卡在站台和车厢的缝隙里,她踉跄了一下,
手提包掉在地上,拉链崩开,
了一地 —— 皱巴巴的购物小票、没开封的创可贴、程浩的医保卡、还有半盒吃剩的胃药。
没人扶她,匆匆而过的皮鞋和运动鞋踢着她的口红,
直到某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弯腰帮她捡起来,管身已经磕出了坑。"谢谢。" 她低声说,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小姑娘摇摇头跑开了,羊角辫在人群里一闪就不见了。
林妍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物品,发现那盒胃药的铝箔板上,只剩下最后一板。
这是上周胃痛去医院开的,医生说 "按时吃,别熬夜",可她哪有不熬夜的日子?
会议室的冰"林姐,并购案数据有问题。" 周雯把平板推到她面前时,
假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林妍注意到她新做的美甲是渐变的蜜桃色,
和上周在茶水间听她们讨论的 "斩男色" 一模一样,指甲上还镶着细小的水钻,
晃得人眼睛疼。林妍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它们突然开始在眼前跳舞。
固定资产折旧年限那一栏,原本填的 "15 年" 被改成了 "8 年",
这个改动让利润表凭空多出了两百三十万的亏损。她昨晚核对到凌晨一点,
每一项都用荧光笔标了重点,现在那些荧光标记还在,数字却像活过来似的变了样。谁改的?
是王总?
昨天下午单独叫周雯去办公室谈了半小时;还是那个总爱在会议上打断她发言的财务副总监?
他一直觊觎她这个主管的位置;或者是那个总借故来问问题的实习生?
上周她看见他偷偷动过自己的电脑。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像停尸房,
林妍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开衫。冷气从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吹得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右边的区域总监正用钢笔敲着笔记本,
发出规律的 "哒哒" 声;左边的王总在和周雯低声说着什么,
周雯笑得肩膀都在抖;斜对面的实习生在偷偷玩手机,屏幕反射着蓝光。
"这种低级错误不像资深财务该犯的。" 王总敲着红木会议桌,
金戒指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今天换了条爱马仕领带,深蓝色底上绣着小马车图案,
是上个月去香港出差买的,全办公室都知道,因为他在部门群里发了九张照片。
区域总监从文件里抬起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听说林主管家里老人住院?
" 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关切,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她的软肋。
林妍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人用湿毛巾勒住。她想说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症又加重了,
昨天护工发视频来,老人把遥控器当电话打,
对着空气喊 "阿妍回家吃饭";想说程浩上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她撬开门锁才发现孩子在日记本上写 "活着没意思";想说程志远昨晚喝到凌晨三点,
回来时把马桶盖掀在地上,她收拾的时候被绊倒,
膝盖磕在浴缸边缘青了一大块...... 可最终,她只是低下头,
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我会重新核算。"洗手间最里间的马桶圈上有圈黄色的尿渍。
林妍蹲在地上干呕,胃里空空荡荡,只有酸水在翻腾。外面传来两个女同事的笑谈声,
是周雯和新来的实习生。"她是不是更年期啊?最近老出错。" 是周雯的声音,
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我姑妈当年也这样,突然就健忘了,炖着汤能把锅烧糊。
有次还把我姑父的降压药当维生素吃了。" 实习生的声音里带着天真的残忍。林妍抬起头,
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下的青黑像烟熏妆,嘴角的纹路深得能夹住蚊子,
左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点睫毛膏的碎屑 —— 是昨晚急着去医院看程浩时胡乱涂的,
后来忘了卸。她突然想攥紧拳头,一拳打碎这面镜子,
看看镜子后面是不是藏着另一个活得轻松点的自己:那个不用每天算着钱过日子的自己,
那个孩子听话丈夫体贴的自己,那个母亲健康能喊她 "阿妍" 的自己。
药店的光药店里的维生素 B 族长到了 48 块 9,比上个月贵了五块二。
林妍捏着药瓶看了半天,瓶身上的 "每片含维生素 B1 1.2mg" 字样模糊不清,
是被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痕迹。最终她还是放了回去,
换了旁边那瓶 25 快的复合维生素 —— 包装上印着 "买二送一",
但她连买一的钱都得掂量掂量。收银台旁边的杂志架上,《时尚芭莎》的封面人物笑得灿烂,
标题用粉色加粗字体写着:《40 + 女性如何避免沦为油腻大妈》。
配图上的女明星穿着露背礼服,蝴蝶骨清晰可见,锁骨里能放下一杯香槟。
林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能摸到一层薄薄的赘肉,是这几年坐办公室攒下的。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也有过蝴蝶骨,程志远还开玩笑说 "能挂毛巾",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像是十年前,程浩刚出生那会儿。公交站的广告牌换了新内容,
玻尿酸广告里的女明星永远二十岁,眼角没有一丝纹路,皮肤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林妍站在站台的阴影里,感觉脸上的皮肤像被晒干的橘子皮,紧绷又粗糙。
她想起早上涂护肤品时,
无名指的关节卡进了面霜瓶的瓶口 —— 那瓶玉兰油还是去年双十一囤的,
现在只剩下瓶底那么点,挖都挖不出来。上周去超市看到新出的抗皱系列,标价 398,
她站在货架前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转身拿了袋洗衣粉。"林姐!" 有人在身后喊她。
林妍回头,看见住在同小区的刘太太,手里拎着刚从超市买的车厘子,
红色的果子饱满得发亮,装在透明的塑料盒里,衬得刘太太的翡翠手镯更绿了。
"我家明明保送重点高中了,你们浩子......" 刘太太的声音突然顿住,
大概是看到了林妍脸上的表情,"哎呀不说这个,我家明明说程浩游戏打得好,
有空让他们一起玩啊?"林妍扯了扯嘴角,想说程浩已经两周没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