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永恒

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泡得发涨，空气里浮动着柏油路面被晒化的味道，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在教学楼之间黏成一片湿热的网。

林简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上。

布料吸了汗，贴在背上有点痒，他却腾不出手去挠——这摞书比想象中沉，硬壳封面的《物理竞赛教程》压在最底下，棱角硌得小臂发酸。

他走得有些急。

刚领到的暑期补课表上，下午三点有场重要的分班说明会，班主任特意叮嘱过不能迟到。

穿过教学楼东侧的回廊时，一阵喧闹的笑闹声从拐角涌过来，林简下意识往墙边靠了靠，想避开那群勾肩搭背的男生，却还是被一道突然横过来的影子绊了下。

“哗啦——”书散了一地。

最上面那本《数学分析》滑得最远，啪嗒一声撞在一双限量款运动鞋前。

鞋面上的logo在阳光下闪了闪，是林简在杂志上见过的牌子，价格抵得上他半年的生活费。

林简皱着眉抬头，撞进一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

男生斜靠着墙，白衬衫的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露出腕骨处一块银灰色的手表，表盘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是燥热的天，他身上却像裹着层不沾烟火气的凉薄，连额前的碎发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抱歉。”

叶景渊的声音懒洋洋的，尾音拖得有点长，脚却没动，甚至还微微碾了碾那本书的边角，像是在确认纸质的厚度。

林简没说话，蹲下身捡书。

指尖刚碰到《数学分析》的书脊，对方也弯了腰，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把书抽了过去。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带着点温热，擦过林简手背时，像被夏日午后突然窜出来的细针轻轻刺了下，麻痒感顺着手臂往上爬，一首传到耳后。

“林简？”

叶景渊翻到扉页，看着上面用钢笔写的名字，挑了下眉，“尖子班那个？”

林简接过书，指尖攥得发白：“嗯。”

他当然知道这人。

叶景渊，全校没几个不认识的。

叶家的小少爷，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徘徊，却永远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每天放学，校门口总停着辆黑色轿车等着他，司机还会拎着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就连教导主任训话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仿佛他不是个差点把实验楼水管炸了的“问题学生”。

“听说你次次年级第一？”

叶景渊把剩下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动作不算熟练，摞得歪歪扭扭，递过来时差点又散了。

他看着林简慌忙抱紧的样子，嘴角勾了勾，“挺厉害啊。”

语气里听不出是夸还是讽。

林简没接话，抱着书想走，却被叶景渊伸手拦住。

男生的手臂很长，轻轻松松就横在了他面前，手腕上的表链随着动作轻响了一声，像冰块碰撞的声音。

“问你个事儿，”叶景渊往前凑了凑，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压过来，有点像雨后松林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却让林简莫名有些紧张，“第三教学楼后面的翻墙点，你知道吗？”

林简一愣，随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疼，他低着头说：“不知道。”

“别装了。”

叶景渊笑了，眼里闪过点戏谑的光，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上周三下午，我看见你从那儿翻进来的。”

那天是奶奶突然犯了哮喘，他逃课去巷口的药店买药，回来时校门己经关了，怕被记过才……林简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戳破秘密的小孩，攥着书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泛白。

“放心，我不说。”

叶景渊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像羽毛扫过，“不过，下次帮我带份校外的章鱼小丸子？

就当……谢礼。”

他指的大概是刚才“帮忙”捡书的谢礼。

林简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己经转身朝操场走去。

白衬衫的背影在刺眼的阳光里，像一道晃眼的光，几个男生立刻围上去，勾着他的脖子往篮球场走，笑声隔着老远传过来。

林简站在原地，看着那摞书最上面的《数学分析》。

封面上被刚才那只鞋碾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像片淡灰色的云。

蝉鸣还在继续，聒噪得让人头疼，他却觉得，这个盛夏好像突然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涟漪。

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响了一声，是设定的提醒。

林简回过神，抱紧书往阶梯教室跑，后背的汗湿又扩大了一片，只是刚才被碰到的手背，好像还残留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