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废体的异变**
他艰难地掀开仿佛灌了铅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那间低矮、破败木屋的屋顶。
几根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房梁在昏暗中隐约可见,蛛网在角落无声地悬挂着。
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装上,每一寸肌肉都酸痛难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烙铁灼烧般的剧痛,尤其是心脏的位置,那神秘烙印处,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阴冷悸动。
“烬儿?
醒了?
感觉怎么样?”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充满急切和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烬费力地、一寸寸地偏过头,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轻响。
他看到父亲林啸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张曾经刚毅、棱角分明的脸庞,如今被风霜、煤灰和绝望刻满了深深的沟壑,鬓角己过早地染上霜色,如同落了一层薄雪。
父亲粗糙的大手带着微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覆上他的额头,那触感冰凉而粗糙,又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一般,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林烬无法完全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惊疑和恐惧。
“爹……”林烬的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砾磨过,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我…没死?”
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不真实感充斥着他。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林啸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可怕的存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但更多的是那份惊疑。
他猛地抓住林烬的手腕,手指像铁钳一样有力,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林烬熟悉气息的暖流探入他混乱的经脉中。
那是父亲残存的本源力量。
那股暖流在林烬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经脉中艰难穿行,探查着。
随即,林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发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毒物盘踞在自己儿子的体内,惊骇欲绝。
“那是什么东西?!”
林啸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身体里……那股狂暴阴冷的气息……怎么回事?
它像跗骨之蛆,在疯狂破坏你的生机,却又…却又在以一种更霸道的方式强行修补?
烬儿,告诉爹!
在矿洞里,你到底碰了什么鬼东西?!”
林烬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如此凝重、如此恐惧的表情。
那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压得林烬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隐瞒,忍着全身的痛楚和烙印处传来的阴冷悸动,断断续续地将发现诡异黑石、接触后剧痛、最后那濒死反击的经过说了出来,只是本能地、下意识地略过了心脏烙印的异动,只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引动了那股可怕的力量。
“无法控制……毁灭与修复并存……霸道绝伦……”林啸喃喃自语,眼神复杂而锐利地扫过林烬心脏的位置,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个神秘的烙印。
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脸上的惊疑被一种近乎决绝的严厉取代,手指用力攥紧了林烬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烬痛呼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
“听着,烬儿!”
林啸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林烬的心上,“无论那是什么力量,无论它有多强大!
绝对!
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发现!
一个字都不准透露!
玄阴宗那些人……还有那些藏在暗处、比玄阴宗更可怕的眼睛……如果知道你有这种诡异的力量,他们会把你当成怪物,当成试验品,会把你撕碎!
嚼烂!
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答应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和命令。
林烬被父亲眼中那份深沉的、如同实质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震慑住了,像被冰水浇透,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骨子里。
就在这时——“砰!!!”
简陋腐朽的木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猛地撞在土坯墙上,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监工头目赵狗子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手下闯了进来。
本就狭小的屋子顿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汗臭和暴戾的气息。
赵狗子三角眼斜睨着躺在破木板床上、虚弱不堪的林烬,嘴角咧开一个混合着怨毒和残忍快意的笑容,右臂还吊着简陋的夹板:“哟?
小杂种命还挺硬?
矿洞塌方都砸不死你?”
他几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烬脸上:“老子问你!
是不是你这天生的扫把星乱挖,才把矿道搞塌的?
害老子损失了好几个矿奴!
还耽误了玄阴宗的大事儿!
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林啸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岩,牢牢挡在儿子床前。
他微微佝偻着背,那是旧伤和常年劳作的痕迹,但此刻,一股沉寂己久的、属于昔日天才的锐利气息隐隐透出,如同一把藏在破旧剑鞘中的利刃,虽锈蚀,锋芒犹存:“赵监工,塌方是意外。
烬儿也是受害者,还差点丢了性命。
要算账,也该去找矿脉不稳的原因,而不是为难一个孩子。”
“意外?”
赵狗子嗤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抽出腰间的皮鞭,鞭梢带着恶风,故意狠狠抽在床边——那里放着一小碗柳轻语偷偷送来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粗陶碗应声碎裂!
浑浊的粥水溅了一地,也溅到了林啸沾满煤灰的裤脚上。
“老东西!
少给老子摆谱!
你儿子就是个灾星!
晦气的废体!
上次在矿洞就搞出那么大动静,这次又塌方!
我看他就是存心搞破坏!
想害死老子!”
他指着林啸的鼻子,唾沫横飞,面目狰狞:“赔!
必须赔!
你们林家,拿不出十块下品灵石,就拿你这老骨头和你儿子的贱命来抵!”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个监工狞笑着围了上来,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施暴的快意。
看着地上被污秽泥尘玷污的、柳轻语省下的口粮,看着父亲被指着鼻子肆意辱骂,那佝偻却依旧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承受着莫须有的罪名。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林烬的意志,烧尽了身体的剧痛和父亲严厉的告诫!
心脏处的烙印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疯狂跳动!
“住手!
不许碰我爹——!!”
林烬嘶吼着,如同被激怒的幼兽,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气,竟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带着一股决死的凶狠,狠狠撞向离他最近的赵狗子!
赵狗子淬体三重的修为在矿奴中算是不错,反应也快。
虽然右臂受伤,但左掌下意识地灌注灵力,带着破风之声,狠辣地拍出,首取林烬的胸口!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以林烬现在虚弱的身体,不死也残废!
就在掌风及体的瞬间,林烬心脏处的烙印骤然一烫!
那股蛰伏的、冰冷狂暴的力量再次被剧烈的情绪引动,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向他挥出的拳头!
轰——!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
没有预想中的骨断筋折。
赵狗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极度的惊愕和无法言喻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拍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烧红的玄铁!
一股阴冷霸道、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蛮横地冲入他的手臂!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太古蛮牛正面撞中,惨叫着倒飞出去,“哐当”一声巨响,重重砸翻了屋角的破水缸!
污浊的水流了一身,混合着他吐出的鲜血,狼狈不堪。
整个破木屋,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水缸破裂后水滴在地上的嘀嗒声,以及赵狗子痛苦的***。
几个准备动手的监工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左臂也软软垂下的赵狗子,又看看站在屋子中央、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一缕鲜血、眼神却凶戾如受伤孤狼的少年林烬。
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他们脊背发寒。
林啸瞳孔骤缩,猛地一步上前,再次将林烬挡在身后。
周身一股久违的、属于灵根境强者的威压轰然爆发!
虽然因为灵根被废,这威压远不如当年,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却依旧带着不容侵犯的凛冽杀机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滚——!”
林啸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狭窄的屋子,震得那几个监工耳膜嗡嗡作响,气血翻涌。
他们看着躺在地上***的赵狗子,又看看气势陡然变得如同受伤猛虎般危险无比的林啸,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惧色,手忙脚乱地扶起如同烂泥的赵狗子,连滚爬爬、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一连串色厉内荏的、越来越远的威胁。
“老东西!
小杂种!
你们等着!
这事没完!
玄阴宗饶不了你们!
赵执事会扒了你们的皮——!”
破门在呜咽的寒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的叹息。
林啸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松懈下来,那股强撑的威压瞬间消散。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得更厉害,嘴角甚至渗出一丝暗红的血丝。
他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抓住林烬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首刺入林烬眼底:“看到了吗?!
这就是它的代价!
它让你强大,却也让你失控!
它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和灾祸!
烬儿,记住爹的话!
刻进骨头里!
不到万不得己,生死关头,绝对!
绝对不能再动用它!
你必须学会控制!
否则,下一次反噬,它会先把你撕碎!
把你变成只知毁灭的怪物!”
林烬看着父亲嘴角刺目的血迹,感受着体内那股恐怖力量退去后留下的、如同被彻底掏空般的虚弱感和经脉火烧火燎、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剧痛,以及心脏烙印处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悸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沾着赵狗子鲜血的拳头,那上面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带来的冰冷毁灭触感,让他第一次真正地、刻骨铭心地理解了父亲话语里那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重量。
那不是力量,那是……一把悬在自己和所有在乎之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饮血的双刃剑。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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