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镇魂寺·骨灰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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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刚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沉压在荒山野岭之上。

惨白的残月被厚重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乌云撕扯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而扭曲的光,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将嶙峋怪石与枯死古木的影子拖拽得如同鬼魅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腥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腻的腥甜,像是无数腐烂的尸体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渗出脓血……惨白的月光被厚重的铅云撕成碎片,吝啬地洒在镇魂寺旁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积雪并非纯白,而是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蓝色,映照着断碑残冢,更添几分阴森。

就在这片死寂的坟场中心,站着一个人影…姜翊皓他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少年模样,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极细的、仿佛流动的暗银色诡谲纹路。

月光勾勒出他堪称完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流畅,薄唇的弧度天生带着一丝冷峭的优雅。

这本该是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足以在任何一个繁华宴会上引来无数倾慕的目光。

然而,此刻,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

他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玉石般的冷白,仿佛从未见过真正的阳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深、极黑的眼眸,瞳孔深处仿佛连接着无底的深渊,又像是两块凝固了万载寒冰的黑曜石,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温度与情感。

当他微微抬眼扫视这片坟场时,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又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黑暗本质的残酷了然。

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不再是笑意,而是一种对眼前森罗万象、对生与死界限的绝对掌控所带来的、近乎残忍的嘲弄。

他不是人。

他是行走于此间的鬼王……姜翊皓缓缓抬起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肤色同样冷白得异常。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只是轻轻拨动了无形的琴弦……“起…”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清越,却奇异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如同冰冷的金属薄片刮过耳膜,首接刺入这片土地的骨髓深处。

没有命令的激昂,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式的低语…话音落下的瞬间,镇魂寺周围的空气猛地一滞…风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动…“咔嚓…咔嚓…噗嗤…咔咔咔…”积雪,一只只枯槁、扭曲、缠绕着黑气的那些手有的只剩白骨,有的挂着腐烂的皮肉,指甲漆黑尖锐,疯狂地抓挠着冰冷的空气,如同溺水者绝望的挣扎。

紧接着,是更多的肢体——腐朽的肩胛、挂着破布的胸腔、空洞的眼窝、咧开的、无声嘶吼的下颌……一具具形态各异、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骸,如同被唤醒的噩梦,挣扎着从埋葬他们的冻土里爬出。

它们本能地朝着姜翊皓的方向蠕动、爬行,发出骨骼摩擦的“咔哒”声和喉咙里漏风的“嗬嗬”声……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微微张开,掌心向下,对着那片蠕动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原料”。

“形。”

又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薄唇中吐出…刹那间,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雾从他掌心喷薄而出,如同活物般翻滚着,迅速弥漫开来,精准地笼罩住每一具刚刚爬出的尸骸!

黑雾剧烈地翻腾、收缩、塑形…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皮肉撕裂声在黑雾中密集响起,那些扭曲腐烂的躯体在黑雾的包裹下被强行拉伸、扭曲、重组。

腐烂的皮肉被黑雾吞噬、覆盖,惨白的骨骼在黑雾中发出幽暗的光泽,迅速被重塑、覆盖上冰冷坚硬的物质……几个呼吸之间,翻滚的黑雾骤然散去,原先那片令人作呕的尸骸坟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队肃然而立的“士兵”……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眼神低垂,姿态恭谨而肃杀,周身散发着训练有素的铁血气息,与周围荒凉破败的乱葬岗形成了荒诞而恐怖的对比,活脱脱就是皇宫深处最精锐、最忠诚的守卫模样…他向前踏出一步,靴底踩在灰蓝色的死雪上,悄无声息……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精准地笼罩住每一名“禁卫”…“记住你们的身份…” 他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一种首刺灵魂核心的寒意,让那些刚刚获得“人形”的鬼物内核都为之颤栗,“隐于宫阙,如影随形。

你们的眼,即吾之眼;你们的耳,即吾之耳;见该见之事,听该听之言…”他顿了顿,深渊般的黑瞳扫过这些披着人皮的鬼影,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所有“禁卫”头盔下的“面孔”都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它们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鬼火核心,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骤然爆发出转瞬即逝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怨毒与恐惧…它们整齐划一地、以最标准的宫廷军礼单膝跪地,玄青的铠甲发出沉重而整齐的金属摩擦声…“谨遵王命!”

低沉、沙哑、却又异常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如同无数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这声音不再是鬼物的嘶嚎,而是刻意模仿出的、属于人类士兵的粗粝嗓音,只是那整齐得过分、缺乏情感波动的语调,在这死寂的坟场中回荡,比任何鬼哭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姜翊皓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迹,朝着镇魂寺那残破如巨兽獠牙的门洞走去,再未看身后那些完美伪装的“暗探”一眼。

风雪重新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死雪两队“皇宫禁卫”如同真正的雕塑般,沉默地起身,迅速而无声地散入镇魂寺周围更深的阴影与断壁残垣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空气里,那股精心调配的“活人气息”之下,那缕被死死压制的、来自坟墓最深处的土腥与死寂,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宣告着:那些行走在宫灯辉煌处的“忠诚卫士”,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随时准备撕开伪装的——恶鬼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