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苍翠的竹林摇曳在山腰间依稀残留下的云雾中。
新的一天，开始了。
“咚！”
“吱呀——咚！”
“吱呀——”两种声音此起彼伏，颇有节奏，中间还夹杂着竹竿倒地的簌簌声。
一名男童正手持铁斧在竹林间忙碌着。
一斧之下，必有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应声倒下。
这些需要一个壮年男子用力劈砍好几下才会断裂的粗壮竹子，在男孩手下却显得脆弱不堪。
不多时，地上己经垒起了一丈高的竹竿。
这竹子在当地被称为黄竹，管口粗大且质地坚韧，是当地特色竹筒饭的专用竹料，用它装好后煮出来的米饭会自然地带着淡淡的甘甜和清香。
尤其是这些生长在山林中的野生黄竹，用其炮制出来的竹筒饭更是当地一绝，在酒肆饭店中颇受欢迎。
一捆劈好的竹节通常能换来十来文铜钱，男孩将其用于补贴家用。
“差不多了。”
男孩擦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将竹竿劈成竹节，再把竹节一一捆好。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约是七八岁的年纪，没长开的小身板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很短，丝丝汗气从单薄的短衣中透出。
虽说此时己是白露时节，天气却还没有完全阴凉下来。
熟练的用一旁的麻绳把竹节绑成两捆，挑在肩头，又把短斧斜挎在背后，男孩顺着铺满野草的山路飞一样的跑入了山麓。
此山名为碧秀山，方圆十余里山中布满茂林修竹，苍松翠柏，最高处约三百丈。
首尾相连的五座高大山峰围成了一个大环，把中央的一汪小湖围住。
湖名碧翠湖，湖边有前人搭建的一个无名石亭，站在这里的人们能欣赏到碧水映青山的美景，所以每到重阳佳节，县城中的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到此观景，是远近有名的一个景点。
只是这里毕竟位于山中，交通不便，平时大清早除了附近的樵夫没有谁会过来，县里在此修了一条小路通往山下，这倒是方便了男孩每日上山砍竹，等他出过汗后也常常来这湖里洗个澡。
看到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男孩眼神更加明亮，他快步走上前，在湖边放下竹筒，***衣服，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清凉的湖水瞬间洗去了身上的燥热，水流划过皮肤，十分舒服。
男孩水性极好，身体像鱼一样在水中十分灵活，他一时玩心大起，就游向了湖中央。
“咦？”
突然，湖底有红光闪烁了一下，男孩赶紧再次看去，可惜湖水幽深，光线昏暗，在水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玄机。
“刚才是我看花眼了么……有什么东西在湖底吗？”
刚才的闪光，在这一团青黑色的水中实在太显眼了。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经不住好奇，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查看。
虽然此时天色己经大亮，但是毕竟还没到正午时分，水下依旧是漆黑一片，肉眼在十几丈深的湖底什么也看不到，男孩无奈，正要上升，又见一道红光闪过，这次他看得十分清楚，那亮光确实是来自湖底。
‘湖底一定是有什么东西！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在水里发出光来呢？
’男孩凭借着刚才的印象一路游了过去。
途中回湖面换了一次气，在水底又看到了两次闪光，男孩确定了东西的所在位置，一只手摸了过去。
“好烫！”
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恰巧发出了红光，男孩的手摸过去的时候，感觉犹如被家中烛火烧到了一样，一种***的刺痛感强烈难忍，让他痛呼的同时嘴鼻里被灌进了一口湖水，男孩赶紧浮上了水面。
一口气游到湖边，男孩这才心有余悸得看着自己的右手，只是此刻上面并没有一点烧伤的痕迹，仿佛刚才的遭遇都是自己的幻觉。
男孩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又不敢再下去查看，眼看着日头高升，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了早课时辰，到时候就要被教书先生责罚了，他只好收拾衣物跑下山去。
‘抽空去找个钳子来取出那个东西，或许老师那样见多识广的人会知道那是什么吧。
’男孩这样想着，迎着山风，快步向前。
长宁县是地处东州吴郡西南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县。
从县城出发沿着县道走五里路，有个小村庄名叫槐柳村，男孩林洛就住在这里，他无父无母，还在襁褓中时就被遗弃在县道旁，被县郊的一名中年寡妇郑氏捡到后抚养，被前者视若己出。
郑氏的丈夫早年逝世，她也没有子女，却迟迟不改嫁，所幸夫家留了一间平房和一亩薄地给她，平日的生计还能勉强维持。
郑氏捡到男孩时，见到装着男孩的襁褓上草草绣着“林洛”两个字，她问过村里识字的夫子后才看懂这或许就是男孩的名字。
平常郑氏就在由薄田开垦出来的菜园子中种上一些瓜果蔬菜，然后带到附近集市上换些油米粮钱。
而男孩渐渐长大后，表现出天生的一股子劲儿，八岁大的小身板就有一身不输成年人的力气，他从去年开始接下了砍黄竹的活计，所以家里渐渐有了些余钱，郑氏就送林洛去村里的教塾识字，盼着他以后能有所出息。
在从山上到村子的路上，男孩时而碰到扛着锄头去干农活的村民就会停下来打声招呼，村民也很喜欢这个孝顺能干的小娃娃。
一口气跑到县城门口的酒肆，林洛找到了认识的伙计进行交易，把几十文钱揣进肚兜里后又赶紧折返回村子里的村塾。
村塾的院子建在了村子最南边，据说它的前身是前朝末年毁于战火的乡学堂，现在的墙垣则是由村里的乡绅富户们集资重建起来的，如今也己经有六十多年历史了。
村里一向对于教育比较看重，所以专门请来一位落魄的老秀才在这里教书，盼着能从村里走出去一位大官人。
林洛不是最早到的，他还没进门，就听到课堂里传来一阵诵读声。
他拿起靠在门边的扫帚，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入眼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年纪上比他大了两岁，一身干净的朴素白衣，腰间配着块青玉，虽未成年却自带一股昂扬气质。
“陆哥儿，你怎么每次都来的这么早呀，老师他们待会才过来哩。”
林洛好奇的问道。
这人是这里难得和他亲近的学生，相互之间也算熟悉。
他犹记得，当初他是以中途插班生的身份入的学，一开始老师只是教了他一些基础发音、算数，询问教塾里谁愿意帮他辅导一下课业，当时屋内鸦雀无声，是这个男孩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忙的，他前半段的课业也是由此人教授。
男孩是村上陆员外家的西公子陆商，和村塾中的其他几个富家公子哥不同，他对他们这些普通村民家的孩子没什么成见，也不会故意去戏弄他们，倒是很好相处。
只是附近几个村里的乡绅都会在家中设立私塾，请专门的西席来教导自己的子女，这陆员外居然送他来村塾读书，对他的冷淡可见一斑。
“嗯，老师说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果想将来出人头地，就该比其他人更加勤奋才是。”
说完男孩继续诵读起课文来。
林洛则是轻叹着打扫起来，他的学习成绩算是比较差的，经常挨先生的训斥，如果不是郑大娘的坚持，他早就辍学了，比起相信自己能依靠读书出人头地，他还是愿意相信陆商更有机会。
不算很大的课堂内陆陆续续的有学生进入，各自按照入学年份归入一个个区域。
随着教书先生的到来，一天的课程就开始了。
这位老先生到村上也十多年了，深受当地村民爱戴，他对林洛也很关照，不仅同意他中途插班，还答应他通过在这里打杂来省下点学费。
授书、背书、复讲，一天的课程就算结束了，林洛用中午的时间向老先生请教了早上的疑问，但是被告知世上没有能在水中发光的东西，还被训诫不要胡思乱想，他只好把疑问留在心底。
等同学们都放学后，林洛照常留下来洒水劈柴，这是当初郑大娘和老先生约好的，也能减免一些学费。
但是待他走到外院转角处时，却被几个同龄男孩拦了下来。
林洛一眼认出这些人是村上恶霸马老三的儿子马东和他的几个跟班，这几人仗着自家长辈的凶名，平素里欺负惯了同班落单的低龄学生，却不会去招惹那些乡绅的孩子，估计几人长大后也会接过自家长辈的‘衣钵’。
“喂，林洛，我听说你小子天天上山砍黄竹拿去卖钱，身上应该有不少钱了吧，哥哥我最近手上紧想借点花花。”
马东下颚轻抬，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
“我们不熟，这钱是要交给我大娘的，不能借。”
“东哥，还和他废话什么啊！
这钱，你不借也得借！”
“对，还不还还要看我们哥儿几个的心情呢！”
几个小孩像模像样的学起自己父辈的做派，捋起袖子作势要打他。
林洛一急，抄起旁边的木棍挥舞了起来，棍风呼呼作响，让几个小孩有点心惊肉跳。
这力道挺吓人的，以他们的小身板若是挨上一棍……几个小孩没想到林洛会反抗，纷纷咒骂，一时间不敢上前，却也不愿离去。
“这里就属你小子成绩最差，却还赖在这里，真以为自己以后能出息了当上大官？”
“我知道他力气可大了，难怪天生就是一辈子做苦力的命。”
“你家就你们娘俩，你还不是她生的，等你老娘走后我看你怎么活！”
林洛本不愿理睬这些人，但是他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恨得他牙痒痒，很想用手里的棍子把他们都撵走。
只是村霸马老三出了名的心眼小还心狠狠辣，林洛也不想去招惹他们。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你们在这里干嘛？”
一道人影突然走了出来，马东几人看到那人后气势上弱了几分，来的是陆商。
马东知道，自家老爹虽说外表是个逞凶斗狠的莽汉，但是他轻易也不敢去招惹这些世家大族，就算有所得罪，也会尽快上门赔礼道歉。
陆家人在这槐柳村说一不二，就算这只是他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出子，也绝不是他们几个可以招惹的。
“陆商，这事和你无关！”
“我都听到了，马东你们走吧，林洛是我的伙伴，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
马东的权衡了一会，才带着几人悻悻离开，边走还在嘀咕着；“牛气什么，你大哥才是陆家的继承人。
我听说他和你不和，经常整治你，现在更是把你赶出了家里的私塾，让你跑到这里耍威风。
等员外死后看他怎么整治你，到时候还不是……哼！”
陆商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捏了捏拳头，却任由他们离去。
林洛走到陆商身边，诚恳地感谢道：“谢谢你出来帮我，要不然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刚才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马东几人一定会以为他胆小怕事，进而动手，如果他没收住手把几人打伤了，那可就真的麻烦了，马老三一定会来报复的。
虽然林洛并不真的怕他们，但是郑大娘独自在家时可就……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都怪自己笨，没有表现出读书的天赋，要不然村里人一定会对他家有所照顾，也就不用再怕马老三等地痞流氓了。
陆商平淡地回应着：“刚才是我把课本落在了教室，我回来拿书所以正好碰上了。
以后你要小心这几个人，如果他们再来欺负你，就找我出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林洛看了一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本来他计划着再上碧秀山砍些黄竹拿去卖，但是既然他己经被马东这几人盯上了，现在独自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还被他们堵上，所以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
打定主意后林洛就关上了教塾的大门，朝着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