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吞噬了一切。我叫张子墨,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
在深圳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渺小得像一颗沙。而她,是这片丛林的女王。今晚,我跟她,
注定要发生点什么。1 蒸笼里的冰山1998年的夏天,深圳的热浪简直要把人给烤化了。
我坐在办公桌前,感觉自己像块铁板烧上的五花肉,滋滋冒油。
额头上的汗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砸在键盘上。
可我愣是不敢抬手去抹一把。为啥?因为办公室里的那台老古董空调,已经罢工整整三天了。
整个格子间,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但诡异的是,没一个人敢吭声,连大声喘气儿的都少。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死死盯着自己的屏幕。只因为会议室里,
那道透过玻璃墙投射出来的、冰冷如刀的视线。我们的老板,周岚,
正像个女王检阅她的士兵一样,审视着我们这群“残兵败将”。我偷偷抬起眼皮,
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就这一眼,我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周岚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极好的浅蓝色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点点精致的锁骨。
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扎成一个马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她脸上没啥表情,就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可就是这座冰山,才三十出头,
就已经是一家二十多个人的公司的绝对掌控者。我听公司的老油条们私下里嚼舌根,
说她是“太子女”,继承了她老爹的产业。但他们也承认,这姑娘不是个善茬。她接手三年,
硬是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小作坊,搞成了现在这个规模扩大了三倍、在行业里小有名气的公司。
这手段,这魄力,哪像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披着女人皮的“狼”。“张子墨。
”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耳边炸开,不带一丝温度。我浑身一哆嗦,
魂儿差点从天灵盖飞出去,屁股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寸高。“报表,做完了没?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直往我耳朵里钻。“马、马上就好,周总。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舌头都快打结了。手指在键盘上瞬间化作一道道残影,
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机关枪扫射。我感觉我这辈子的手速巅峰,就在这一刻了。
周岚没再说话,只是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却重得像座山压在我心上。她点点头,转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哒、哒、哒”的节奏,
走向下一个准备“受审”的倒霉蛋。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妈耶,
这才入职三个月,我还是不敢跟她对视。周岚那双眼睛,太亮了,太锐利了,
像是两把X光手术刀,能一层层剥开你的皮肉,看穿你心里所有的小九九。在她面前,
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没穿衣服的透明人。2 深夜的路边摊“嘀嗒——”墙上的挂钟,
时针终于指向了六点。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像是被解放的信号。
同事们一个个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关机、收拾东西,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看着自己屏幕上还没搞定的报表,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群嘲笑我的蚂蚁。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得,今晚又得“为公司献身”了。很快,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不对。我眼角的余光扫过走廊尽头,惊讶地发现——周岚办公室的灯,竟然也还亮着。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办公室里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孤独回响。
晚上九点整,我终于搞定了那份该死的报表。我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
感觉自己快散架了。正准备关机走人,突然——“砰!”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是周岚的办公室!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就是:遭贼了?还是出事了?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周岚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她正蹲在地上,
一片片地捡着玻璃碎片,脚边是一滩刺眼的水渍和一个已经粉身碎骨的玻璃杯。
办公室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单。
“周总!您没事吧?”我一个箭步冲进去,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级了,蹲下来就想帮她。
“没事,手滑了。”她抬头看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这才发现,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似乎还噙着泪,像是刚刚哭过。“你怎么还没走?”她问。
“我……我在做报表。”我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一片锋利的碎玻璃,“您别碰了,
小心把手给划了。”她没再坚持,任由我把碎片都收拾干净。她站起身来,我这才注意到,
她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手腕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旁边立着一个相框。
照片里,是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眉眼间和周岚有几分相似。我知道,
那是她已经过世的父亲,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收拾碎片的细碎声响。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饿了么?”她突然开口,
打破了沉默。“啊?”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我问你饿不饿。”她重复了一遍,
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不太习惯说这种“接地气”的话。
“我请你吃宵夜,算是……谢谢你帮我收拾。”“不、不用了周总,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下班时间,别叫我周总。”她打断我,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叫我周岚。”“走吧。”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知道附近有家烧烤摊,味道还不错。”于是,深圳的夏夜里,出现了极其魔幻的一幕。
我和我的“冰山女魔头”老板,竟然并排坐在路边摊油腻腻的小板凳上。
面前是冒着热气和孜然香的烤串,手里是冰镇的青岛啤酒。夜风带着一丝凉意,
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压抑。周围是划拳的、吹牛的、骂娘的各种嘈杂声,
充满了俗世的烟火气。而她,就坐在这烟火气里,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你晓得不,
”她一口气吹了半瓶啤酒,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连说话的腔调都带了点软糯,
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哦。”“羡慕我们?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方言惊得一愣,嘴里的烤韭菜都忘了嚼。“是啊。”她苦笑着,
又灌了一大口酒,“羡慕你们可以犯错,可以偷懒,可以骂老板是个神经病,
可以……可以只是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
“我从小到大,我爸就给我灌输一个念头:你要做最优秀的那个,你不能输。后来他走了,
所有人都盯着我,等着看我怎么把公司搞垮,怎么当个败家女。”“所以,我不能哭,
不能喊累,不能犯错。我必须是那个永远正确、永远坚强的周岚。”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能默默地拿起酒瓶,给她满上。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或者说,是她一直在说,
我一直在听。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在公司里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女强人,
也会在深夜里感到孤独和无助,也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周总”,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累的女人,周岚。
3 暴雨夜的失控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公司,
她依然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周总。但偶尔,在茶水间碰到,她会对我点点头,
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多了一丝……温度。午饭时间,
她会冷不丁地问一句:“今天食堂的红烧肉怎么样?
”搞得我每次都得提前去打探好“军情”。办公室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哎,
你看周总最近对张子墨是不是有点不一样?”“可不是嘛,上次子墨报告里有个错别字,
周总居然没发火,只是让他改了。”“我的天,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啊!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七月中旬的一天,
深圳的天说变就变。下午还好好的,傍晚下班时,突然就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里。
我站在公司门口,看着这瓢泼大雨,愁得脸都皱成了苦瓜。我就带了一把弱不禁风的折叠伞,
估计一出门就得“英勇就义”。就在这时,一双熟悉的高跟鞋停在我身边。“没带伞?
”是周岚。我窘迫地摇摇头。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说:“我车停在地下车库,送你一程吧。”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
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跟着她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
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脸色不太好,
似乎很疲惫。她的车是一辆红色的老款桑塔纳,车身擦得锃亮,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
车内收拾得一尘不染,和她的人一样,干练整洁。“地址?”她发动车子,声音有些沙哑。
我报出了我租住的那个城中村小区的名字。雨越下越大,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拼命地左右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依然难以保证视线清晰。
周岚开得很慢,很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你开车技术真好。”我没话找话,
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我十八岁就考了驾照。”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那时候我爸总说,女伢子也要独立,不能靠哪个。”提到父亲,
她脸上的笑意又迅速黯淡下去。我知道,她父亲去年因病去世,留给她的不只是一家公司,
还有一屁股的债务和一堆等着看她笑话的亲戚。车子终于开到了我家楼下,
雨势也稍微小了一点。我正准备道谢下车,她却突然开口了。“能……借我用下洗手间吗?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这是什么神展开?
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当然可以!”领着她上楼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
感觉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我住的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俗称“农民房”,虽然简陋,
但被我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她从逼仄的洗手间出来,目光在我的小房子里环视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我的书架上。“你喜欢读村上春树?”她指着那一排书问。“嗯,
刚看完《挪威的森林》。”“我也喜欢他的书。”她微笑着说。天啊,这是我第一次,
看到她对我露出如此真诚、不带任何“老板”身份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阳光,
瞬间照亮了我这间昏暗的小屋。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今天……”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飘,“我本来要去相亲的。”“啊?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我妈安排的。”她背对着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对方是个什么局长的儿子,三十八岁,离过婚,
头顶都快秃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我迟到了半小时,
我是故意的。”她猛地转过身,眼圈红得吓人,“我到了那家咖啡厅,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油腻得像刚从猪油里捞出来一样。然后,我转身就走了。”“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因为我受够了!”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受够了所有人都来安排我的人生!告诉我该做什么,该嫁给谁,该怎么去经营公司!
我只是……我只是……”她的声音哽咽了,话再也说不下去,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最后,
笨拙地从茶几上抽了一盒纸巾递给她。“对不起。”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没关系。”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轻声说,“说出来,
心里会好受些。”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雨还在下,
”我指了指窗外,“要不……再等会儿?”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提议看个电影打发时间,她竟然同意了。我从冰箱里翻出两罐啤酒,
这是我加班到深夜时用来“续命”的。她看到啤酒,挑了挑眉。“加班必备。
”我尴尬地挠挠头。我们看的是《泰坦尼克号》的盗版VCD,画质模糊,声音嘈杂。
但她出人意料地没有嫌弃,看得异常投入。当电影放到Rose和Jack在船头张开双臂,
高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经典场景时,
我偷偷侧过头看她。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电影结束时,
已是深夜。窗外的雨,不仅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城市都淹没。
“这……”她为难地看着窗外,脸上写满了无措,“我可能……回不去了。
”“你可以睡我的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脸就红了,“我睡沙发。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拒绝。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找了新的牙刷和毛巾,
然后自觉地抱着被子,逃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夜深人静,我躺在沙发上,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她擦眼泪的样子,
一会儿是她看电影时闪着泪光的侧脸。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一阵压抑的、轻微的啜泣声,像小猫的爪子一样,轻轻挠着我的耳膜。我猛地惊醒,
循着声音望去。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周岚就坐在客厅的窗边,抱着双膝,
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脆弱得让人心疼。“周总……周岚?
”我坐起身,轻声唤她。她转过身,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楚。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走到她身边,在地板上坐下,“睡不着吗?”“每次下大雨,
我就会想起我爸去世的那天晚上。”她低声说,声音空洞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也是这样的暴雨夜,我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最后……变成一条直线……”我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