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班到八点，疲惫不堪的沈知微回到出租屋，手机一直在包里嗡嗡作响，
沈知微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她将包随手扔在茶几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包里的手机依然在震动，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她叹了口气，
伸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妈妈”两个字，还有三条未读微信。点开一看，
第一条是一张男人的照片。第二条写着：“微微，这是陈阿姨介绍的，今年三十，
也在新川工作，身高一米八，你不就喜欢高的吗？”第三条是语音，
她不用点开都能猜到内容——无非是催她赶紧约时间见面。沈知微把手机扔到一边，
靠在沙发上出神。窗外只有远处的路灯照过来的些许光亮，她在一家中药厂上班，
中药厂地处郊区，为了方便，公司建了员工宿舍。沈知微也在员工宿舍住过，
宿舍条件其实还行，只是分给她的室友是车间的阿姨。阿姨们上班辛苦，晚上的呼噜震天响，
沈知微白天还要上十二小时的班，实在招架不住，就在附近的村里租了房子。
一个月要七百块，她也是工资涨了才舍得租的。好在这个地方是古今有名的富裕之地，
就算是村里，各种基础设施也比较好，曾因村里开某著名咖啡店而震惊不少网民，
她的同事有不少租住在附近。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二十四岁的脸上已经满是疲惫。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推掉呢？”她自言自语道。她其实并不排斥相亲，
只是父母介绍的相亲对象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好像从不筛选，
只要是个男人就推给她。
八岁离异带娃的小主管、坚信女人就该当保姆的清朝人、第一次见面就见了对方全家的耀祖，
最高学历为初中的拆二代……每次见面都像在开盲盒，只是拆开的永远是令人失望的那一款。
沈知微点开妈妈发来的照片，放大看了看。男人梳着油亮的背头，
脸上满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痘印，像是青春期被强行延长了十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却透着一股刻意练习过的僵硬感，像是照着“成功人士必备表情指南”硬凹出来的。
照片背景看起来是某高档餐厅的皮质沙发，
但角落里不小心入镜的半截价目表暴露了这是某个休闲娱乐场所。相亲竟然选择这样的照片，
他一定对自己很自信。而且，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出入这样的场所是正常的。
她几乎能脑补出这场相亲的走向，他会用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说:“听说你在厂里工作？
厂里乱得很，我们结婚以后你就在家带孩子吧，我可不想我老婆在外面乱搞。
”他会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刚付了首付的新房，
再状若关心地问她:“你们女孩子一个人租房不安全吧，要不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不收你房租，你只要做做家务，每天给我做做饭就行，算起来还是我亏了。
”听到她询问照片里的场所时，他会自以为潇洒的劝慰她:“男人嘛，总有些应酬，
你可不要当黄脸婆管那么多，没劲。”最后分别时，他可能会突然凑近，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说:“你的年纪大了点，最好还是早点结婚，不然生小孩困难。
”还有妈妈，妈妈在介绍时强调的“条件”：有房有车，工作稳定，
仿佛婚姻就是一场资产重组。沈知微手指无意识地在界面上划来划去，
妈妈又发来一条语音：“这次真的不错，
人家特意说了不介意你年纪大了……”沈知微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年纪大了？
她才毕业两年，这个男的，怎么看也不止三十吧？她盯着手机，手指悬在半空，
迟迟没有动作。屏幕上的男人依然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微笑，仿佛在对她说：“你该知足了。
”沈知微突然想起上周公司团建，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凑过来问她：“微微姐，
你都快二十五了吧？家里不催吗？”当时她只是笑笑没回答，现在想来，原来在所有人眼里，
她已经是个“年纪大了”的滞销品。手机又震动起来，妈妈直接打来了电话。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微微啊，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
你王阿姨的女儿高中毕业就结婚了，就你非要读什么大学，人家孩子现在都会走路了！
这个男孩真的不错，人家不嫌弃你年纪大，你还挑什么？”男孩，三十岁的是男孩，
二十四的是老女人。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焦灼，
好像二十四嫁不出去是件天大的丑事一样。沈知微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沙发上，
转身又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妈妈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回荡：“你李阿姨家的闺女，
比你小两岁，上个月都订婚了！人家对象可是……”她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团烦躁的火。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你要是再挑三拣四，过两年就只能别人挑你了！
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妈。”沈知微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却让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上个月我们公司体检，查出来有个23岁的妹妹得了乳腺癌。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杂音，像是妈妈在调整坐姿:“你说这个干什么？
晦不晦气……”“我在想……”沈知微慢慢拧紧矿泉水瓶盖:“要是我明天就死了，
你们是会后悔整天只会催我结婚？还是，遗憾没人可以给你儿子换彩礼了？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下一秒，对面的声音明显放大了:“沈知微！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们还不是为你好？谁家女孩像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还有！
那是你弟弟，亲弟弟！你帮帮他怎么了？你有没有良心？
当年要不是你不要脸……”“我没有良心，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沈知微挂断电话，
拉黑她的联系方式，突然觉得很累。她早就知道家里人是什么德行，
她的大学都是靠着助学贷款和兼职才读完的。毕业之后她连家都没回，直接把行李寄到公司，
也就心里还存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留着妈妈的联系方式。
她竟然希冀从她身上得到些许爱意。不过没关系，以后她都不要了。
沈知微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突然想起大学时前男友说过的话：“你笑起来最好看。
”她曾经得到过真切的爱，只是她把他弄丢了。早上七点五十，沈知微准时出现在车间。
她做的是工艺员，工作跟车间息息相关，早上要跟车间一起开早会。
公司最喜欢招她这样的外地人，因为可以加很多班，好在加班费都是按时给的。沈知微很拼，
每月加班时长跟车间的工人差不多，她要努力挣钱，以后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再也没有人可以叫她滚出去。开完早会又在车间转了一圈，再回到办公室已经八点多了，
其他人都还没回来。沈知微打开空调，还没走回工位，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人事王姐的声音。
“微微，就你一个人在啊？”沈知微笑着打招呼:“早啊王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王姐往里面走了一步，让外面的人进来:“这是你们部门新招的人，我给带过来了，
你带他熟悉熟悉。”沈知微笑着看过去，表情顿时凝固。站在王姐身后的男人跟她一样，
穿着厂里统一的工服，同样的浅蓝色衬衫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材修长，眉眼如画。那张脸，
即使过了两年，沈知微也能在千万人中一眼认出来——简明，她大学时期的恋人，她的，
前男友。“这是简明，你们的陈工不是准备离职了嘛，这就是接替他的，
以后就负责你们工艺员。”王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简工，这是沈知微，
你们部门的工艺员，负责五车间的。”简明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脸上，
眼神陌生得仿佛从未见过，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沈知微的视线却落在简明左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他早已摘下了她送的那块表。
不仅如此，无名指上还多了一枚戒指，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空调的冷风从头顶吹下来，
沈知微却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王姐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带你看一下办公区域。”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简宁点点头，
跟在她身后。沈知微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指向各个区域：“这是资料区，
工艺文件都在这里，样品区在走廊尽头，茶水间在隔壁。
你的工位应该是用赵工的……”他们老板为了督促员工，
每个部门的领导都跟员工在同一个办公室，就在最后面，方便盯着员工。沈知微低下头，
那张桌子离她太近了，近到只要她稍微往后靠一靠椅背，就能碰到他的桌上的隔板。大学时，
他们也是这样坐的，图书馆里，她低头写作业，他就坐在她身后做自己的事，
偶尔伸手拨弄她的发尾，或者在她困得打瞌睡时，轻轻戳她的肩膀。而现在，
简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迈步走过去。他的袖口擦过她的手臂，
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调香水味，她记得他从不用香水，或许是他的另一半为他准备的吧。
沈知微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拉开距离，她不该心存幻想。赵工的工位很大，
是普通员工的两倍，沈知微拖了张空椅子过去，简明道了声谢。沈知微站在原地，
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应该继续介绍办公流程，还是该直接回自己工位？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其他同事开完早会陆续回来了，谈笑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哟，
新同事？”有人探头进来，好奇地打量简明。沈知微松了口气，顺势退开：“你们聊，
我有事去趟车间。”她快步走出办公室，直到走廊上的嘈杂声彻底隔绝，
她才靠在楼梯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车间在另一栋楼，但她现在不想去。
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时间，让自己从那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里挣脱出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她不知道该打给谁。
她的朋友在毕业之后又有了新的朋友，已经许久不联系了。这里虽然也有几个关系好的同事，
但显然不能跟她们说这些事。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工装鞋上沾了一点脏东西，
是早上在车间不小心蹭到的。她蹲下身，用纸巾用力擦拭，
仿佛这样就能把混乱的思绪也一并抹干净。好不容易熬到五点，沈知微难得没加班，
她一到点儿就关了电脑，第一个走出办公室。沈知微快步走出厂区大门，
傍晚的风裹挟着夏末的热气扑面而来。骤然下班这么早，她竟然不知道该干嘛。明天是周六，
她想了想，决定不加班了。公司还算人性化，加班是自愿的，不需要提前报备。为了赚钱，
平时她都是九九六的，唯有周日才会休息一天。她没像往常一样走回租住的房子，
而是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这日子太惨了，她要借酒消愁。沈知微抱着塑料袋，
慢悠悠地晃回出租屋。铝罐底部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沈知微随手点开一个综艺视频，
主持人夸张的笑声立刻填满空荡荡的出租屋。啤酒罐不知不觉空了四个，
沈知微原本是不喝酒的，但今晚她破例了。酒精在胃里烧灼的滋味并不好受，
综艺里的笑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她想起简明，他们在一场聚会上偶然相识，
只是简明是研一入学的同学聚会，而她是为了赚钱在饭店当服务员。综艺节目已经播完，
自动跳转到下一个视频。安静的房间里，
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是他们大学时经常听的那首歌。“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她猛地灌下一口酒，她需要把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压下去。星期一上班，
沈知微又是一条好汉。赵工的老婆孩子不在这个城市，他决定放弃这里的工作，
回去跟家人团聚。有了接班人之后，他顺利的将手上的工作交接给简明，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简明接替了赵工的工作，坐在沈知微身后。沈知微偶尔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但每次回头，
都只看到简明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耳边不时传来同事们和简明的交谈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