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里的绿色堆得像座小山,母亲的白围裙沾着草汁,被风掀起的边角扫过脚踝,像只怯生生的蝴蝶。
“小懒虫,再数糖纸,馄饨要煮成浆糊了。”
母亲仰头喊,手里的荠菜梗准确地扔进零脚边的垃圾桶。
零慌忙把铁盒塞进枕头下,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盒子里藏着他三年的宝贝:三十七张糖纸,红的绿的裹着阳光,在暗处能拼出半道彩虹。
最底下那张是皱巴巴的橘子味,边角卷得像只虾。
那是上周小宇塞给他的,五岁的弟弟举着糖纸跑过巷口时摔了跤,糖块在石板路上滚成了泥团,只剩这张纸被他捏得死死的,递过来时还带着眼泪的咸涩。
“哥,这个甜。”
小宇当时这么说,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
零现在摸着这张纸,指尖能想起弟弟手心的温度。
楼下传来扳手敲金属的声音。
父亲又在修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车圈歪得像条蛇,他却蹲在那里敲了整整一上午,额头上的汗珠砸在车座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爸,别修了,卖废品吧。”
零趴在栏杆上喊。
父亲头也不抬地笑:“等敲圆了,带你和小宇去护城河摸鱼。”
他手里的扳手突然顿了顿,目光扫过工具箱最底层——那里藏着块黑黢黢的碎片,是爷爷留给他的,父亲总说“这石头镇宅”,却从不让零碰。
零的视线被母亲端着的搪瓷碗勾走了。
碗里卧着两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地裹在蛋白里,是他昨天考试拿了满分的奖励。
母亲刚把碗放上楼梯,小宇就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怀里抱着父亲做的木头手枪,枪托上歪歪扭扭刻着个“宇”字。
“妈,哥哥的蛋比我的大!”
小宇的嗓门能掀翻屋顶,零却看见他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蛋往零这边推了推,小手背还沾着早上没洗干净的饼干渣。
母亲笑着揉小宇的头发:“零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话虽这么说,却悄悄往零的碗里多舀了勺馄饨汤,油花浮在表面,映出三人的影子,挤挤挨挨的,像张没拍好的全家福。
零咬开蛋的瞬间,听见父亲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他探头往下看,父亲正对着那块黑色碎片发呆,阳光透过碎片的边缘,在墙上投下道扭曲的光,像条正在游动的蛇。
“爸?”
零喊了一声。
父亲猛地把碎片塞进工具箱,锁扣“咔嗒”合上,像吞下了什么秘密。
“没事,”他抬起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铁屑,“快吃,馄饨要凉了。”
零低头舀起一勺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他没告诉父亲,刚才那道光影里,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手——手背爬满黑红色的纹路,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噬着。
铁盒里的糖纸在枕头下安静地躺着,最皱的那张橘子味糖纸,边角不知何时又卷得紧了些,像只攥紧的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