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光芒锐利得像手术刀,把法庭里每一寸空气都切割得无比清晰。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昂贵木质家具混合的怪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站在原告席,身上那套猩红的Saint Laurent吸烟装像一团凝固的血,烫得扎眼。我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目光,毒蛇一样缠上来,冰冷,黏腻,带着要把人拖进地狱的偏执——顾沉。他坐在被告席,一身熨帖到毫无褶皱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包裹着那副足以迷惑世人的优雅皮囊。只有我知道,那西装底下,是怎样一个扭曲、疯狂、以爱为名行囚禁之实的怪物。
“法官大人,”我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法庭的肃穆,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钉在空气里,“这是离婚协议。顾沉先生对我长期实施精神控制和人身限制,证据确凿。”我把那份厚厚的文件推向书记员的方向。纸张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沉那边,他的金牌律师,那个永远梳着油亮背头、眼神像秃鹫一样的张铭,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他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令人作呕的悲悯,手里举着一个硬壳文件夹,仿佛那是救世的圣经。
“法官大人!”张铭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戏剧性,“我方恳请法庭注意这份由权威精神科专家出具的诊断报告!”他唰地一下翻开文件夹,动作夸张得像在表演舞台剧,把里面几张印满专业术语和刺眼红色印章的纸展示给法官看,也刻意地让旁听席能瞥见。“沈焰女士,”他指向我,那根手指如同指控罪人的利剑,“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及情感障碍!她的指控,完全是病态臆想的产物!是幻境中的魔鬼在低语!”
法庭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像一群受惊的苍蝇。旁听席上那些衣冠楚楚的看客们,眼神在我和那份报告之间来回逡巡,好奇、探究、幸灾乐祸……各种情绪混杂。我的闺蜜林闪闪坐在前排,气得脸都白了,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绝对会冲上去撕烂张铭那张伪善的嘴。
法官推了推金丝眼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地在诊断报告和我之间扫视,那份沉甸甸的权威文件显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顾沉动了。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得如同出席一场晚宴。他甚至没看张铭递过来的报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天悯人的神情,一步步走到法官席前。他伸出手,那双手指节分明、保养得宜,曾经温柔地抚摸过我的头发,也曾冰冷地掐住我的脖子。此刻,它们捏住了那份印着专家签名和医院鲜红公章的诊断书。
“法官大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大提琴的低吟,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这份报告……它冰冷的数据,无法描述焰焰的痛苦。”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眸底深处翻涌的疯狂,“我是她的丈夫,是她最亲近的人。只有我,才真正了解她灵魂深处的风暴,只有我,才能在她被幻象折磨、痛苦无助时,给予她最需要的安抚和保护。”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穿透空间,牢牢锁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永远锁进保险柜的稀世珍宝。“她离不开我。她的病,需要我寸步不离的……亲自监护。”
话音落下,他捏着诊断书的手猛地用力!
“嘶啦——!”
刺耳的撕裂声骤然炸响,如同惊雷劈在法庭死寂的空气里!那份代表“权威”与“疾病”象征的纸张,在他手中像脆弱的枯叶,被轻而易举地、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彻底撕成了两半!碎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祭奠的纸钱,洒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周围。
法庭瞬间死寂。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法官惊愕地张着嘴,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张铭脸上的悲悯凝固成滑稽的假面。旁听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数道震惊的目光聚焦在顾沉身上,聚焦在他脚下那片狼藉的纸屑上。
疯子!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林闪闪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只有我。
站在那片猩红的、如同战袍般的西装里,站在无数道惊疑、审视、恐惧的目光中央,我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正从脚底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终于撕开伪装的、彻底决裂的快意。我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带着一种沉寂多年后重新苏醒的轰鸣。
顾沉撕碎的,不仅仅是一张纸。
他亲手撕碎了最后那层维系着体面幻象的薄纱。
他亲手点燃了我胸腔里那座名为复仇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