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默死的时候,顾向阳正在陪肖婷婷挑婚纱。那感觉很奇怪,
像是灵魂被强行从一具破败不堪的躯壳里剥离出来,
轻飘飘地悬浮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里。她看见自己躺在惨白的病床上,
瘦得脱了形,像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皮肤是蜡黄的,嘴唇干裂起皮,
唯一还有点颜色的,是手臂上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针孔,像一幅无声控诉的残酷地图。
粗大的针头还扎在她几乎找不到完好血管的手臂上,连接着导管的血袋,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一滴,一滴……粘稠暗红的液体还在缓慢地往下坠,坠入那袋几乎满溢的猩红里。
可床上那具身体的心电图,已经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笔直的线,发出单调而刺耳的长鸣。
“嘀————”那声音穿透耳膜,冰冷地宣告着终结。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神色慌张的护士。医生飞快地检查瞳孔,按压颈动脉,
动作迅速而熟练,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直起身,摘下手套,声音平板无波,
像是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会议记录:“林默默,女,23岁。因短时间内大量失血,
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确认死亡。死亡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就在这宣告死亡的余音还凝滞在冰冷的空气中时,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才匆匆出现在门口。
是顾向阳。他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微促,
显然是刚刚赶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掠过医生,越过护士,急切地投向病床——不,
是投向那个安静躺在病床上、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躯体。那一瞬间,
林默默的灵魂捕捉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砸中了心脏,让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茫然,甚至……有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碎裂痕迹。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这短暂的震动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在这短暂的死寂里,一个娇弱的声音带着哭腔,
从他身后响起,像一把细小的钩子,轻易拽回了他的全部心神。
“向阳哥哥……我好怕……”肖婷婷苍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眶通红,
泪珠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顾向阳的衬衫袖口,
整个人柔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身体微微颤抖着,依赖地靠向他坚实的臂膀。
顾向阳猛地回神。那点因为林默默的死亡而引发的微弱波澜,
瞬间被肖婷婷的眼泪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
将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温柔和急切都倾注在肖婷婷身上。他迅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
小心翼翼地披在肖婷婷单薄的肩上,手臂自然地环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别怕,婷婷,
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林默默从未得到过的安抚力量,
与刚才面对她死亡宣告时的茫然判若两人。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病床上那个刚刚停止呼吸的人。肖婷婷依偎在他怀里,抽噎着,
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限的后怕:“都怪我……要不是为了给我输血,
默默姐她也不会……”她的话没说完,眼泪掉得更凶了。顾向阳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眉头深深锁起。他抬眼,目光扫过病床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扫过那袋几乎满溢的、来自林默默身体最后的温热血液,最终落在医生脸上。那眼神里,
刚才那丝碎裂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甚至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肖婷婷开脱的不耐烦。“医生,
”顾向阳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清晰地穿透病房里凝重的空气,“她血多,抽不死。
”“……”灵魂状态的林默默,就那样悬浮在惨白的天花板下,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感觉不到痛楚的灵体深处。原来,
她倾尽所有、燃尽生命去爱去付出的人,就是这样看待她的存在的。她的血,她的命,
在他眼中,不过是维系另一个女人生命的廉价消耗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死了,
也不过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抽不死”。原来,她林默默这一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恨意,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瞬间淹没了她轻飘飘的灵魂。
意识被这滔天的黑暗彻底吞噬前,她最后看到的画面,
是顾向阳小心翼翼地拥着肖婷婷离开病房的背影,仿佛那里躺着的,
只是一件无关紧要、需要尽快清理掉的医疗垃圾。……“林小姐?林小姐!
”一个带着职业化关切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传来。林默默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炽灯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
但不再是死亡降临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医院特有的、匆忙而生的消毒气息。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手臂***着,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消毒棉球,旁边的小推车上,
赫然放着一整套崭新的采血用具——针头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粗大的导管盘绕着,几袋空的血袋叠放在一起,等待着被注满猩红。“别紧张,林小姐,
”护士熟练地用棉球擦拭着她肘窝内侧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林默默浑身一颤,
瞬间清醒得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肖小姐那边情况紧急,您是珍贵的Rh阴性熊猫血,
只有您能帮她了。咱们马上开始,很快就好。”护士拿起一根粗得吓人的采血针,
针尖对准了她皮肤下那根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嗡——!
林默默的脑子里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轰鸣!所有的记忆碎片——冰冷的病房,
刺耳的死亡长鸣,顾向阳那句“她血多,抽不死”,
肖婷婷依偎在他怀里的柔弱身影——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疯狂地在她眼前闪回、撞击!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了她前世悲惨命运的岔路口!前世,就是在这里,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臂,让那冰冷的针头刺入她的血管,看着自己宝贵的血液汩汩流出,
装满一袋又一袋……直到最后,像被榨干的橘子,枯死在病床上。而顾向阳呢?
他那时在哪里?大概是在肖婷婷的病房外焦急踱步,或者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吧?
他何曾在意过那个为他心***源源不断提供血液的“血库”是否安好?“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采血室短暂的寂静。
林默默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凭着灵魂深处那股炸裂开的、求生般的本能,
猛地挥开了护士递过来的那根连接着导管和血袋的采血针!
针管连同旁边的消毒托盘一起被扫落在地,玻璃碎渣和金属器械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护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
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满:“林小姐!你干什么?!这很危险!”林默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力气仿佛抽空了她,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粘腻冰冷。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狼藉,
盯着那根滚落到角落的冰冷针头,
前世被抽血时那种生命力一点点流失、身体逐渐冰冷僵硬的可怕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
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不能!绝对不能再经历一次!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人问津的绝望!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里,前一刻的迷茫和顺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悍的冰冷,像结着厚厚冰层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她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护士,扫过推车上那些等待盛装她生命的空血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带着凛冽的寒气:“我的血,”她停顿了一下,
清晰地吐出后面三个字,“很贵的。”护士愣住了,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皱着眉头:“林小姐,现在是救命的时候,不是谈钱……”“你们,”林默默打断她,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买不起。”她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有些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不再看护士一眼,
更不去想外面等着她“奉献”的肖婷婷和顾向阳会如何。她用尽全身力气,
迈开发软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采血室紧闭的门走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也像是踩碎了她过去那个愚蠢又可悲的自己。
推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将那片象征着她前世终结的冰冷空间,连同那套索命的采血器具,
彻底地、永远地抛在了身后。走廊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林默默扶着冰凉的墙壁,
急促的喘息还未完全平复,心脏仍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刚刚摆脱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
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一种极度的虚脱状态。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让她骨髓发冷的声音,
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隐隐的怒意,像淬毒的冰锥,直直刺了过来:“林默默!你磨蹭什么?
!”她身体一僵,指尖瞬间冰凉。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她抬起头。
顾向阳就站在几步开外。他高大的身躯裹在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里,身形挺拔依旧,
英俊的眉眼却紧紧蹙着,薄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那双曾经让她痴迷沉醉的深邃眼眸里,
此刻翻腾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对她的指责。他几步就跨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压迫性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这曾经让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气息,此刻只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婷婷在里面等着救命!每一秒都耽误不起!”他的声音又急又沉,
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因为刚才爆发而略显狼狈的样子,
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献点血而已,能有多大事?快点进去!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送”回那个抽干她生命的房间。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林默默猛地一缩手!动作快得像被烙铁烫到。顾向阳的手落了空,僵在半空中。
他明显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认知里,
林默默永远是那个温顺的、对他言听计从、为肖婷婷付出一切理所当然的影子。
林默默抬起头,迎上他错愕的目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
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顾向阳此刻带着薄怒和不解的脸。那眼神里,
没有了往日的迷恋、温顺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只剩下一种彻骨的、看陌生人般的冰冷。
“顾总,”她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珠子,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我的血,不是自来水。
”顾向阳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他嘴唇动了动,
那句“你发什么疯”几乎要脱口而出。“救命?”林默默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冰冷而讥诮,目光越过顾向阳,仿佛穿透了墙壁,
看到了里面那个正等着她血液续命的肖婷婷,“谁救谁的命?”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解释。
那种被掏空般的疲惫感再次涌上,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透出的厌倦。和这个人,
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重生回来的这条命的亵渎。她扶着墙,
不再理会身后那道几乎要将她烧穿的目光,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
朝着与顾向阳、与那个采血室、与前世所有悲惨轨迹完全相反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下,又一下,渐行渐远。顾向阳僵在原地,
看着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失控感。
她刚才的眼神……还有那句“谁救谁的命”……像一根细小的刺,
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习惯掌控一切的心脏深处,带来一阵陌生而尖锐的不适。
***时光如指间流沙,悄然滑落。距离医院那场惊心动魄的“拒血”风波,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林默默彻底切断了与顾向阳和肖婷婷相关的所有联系,更换了手机号,
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顾向阳的世界里。起初,顾向阳并未真正在意。
林默默的“消失”,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小女生闹别扭耍性子的升级版。
他习惯了她的主动、她的付出、她的召之即来,潜意识里认定她总会像以前一样,
自己默默消化掉所有委屈,然后重新出现在他需要的地方。
他依旧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肖婷婷身上,她的身体经过那次危机后似乎更脆弱了,
需要更精心的呵护。顾向阳理所当然地扮演着守护神的角色,只是偶尔,
在夜深人静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时,看着手机里那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号码,
心头会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烦躁。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某些人永远安逸。
深秋,一场连绵数日的寒雨笼罩了城市,气温骤降。肖婷婷那脆弱的免疫系统,
终究没能抵挡住这场寒流的侵袭。一场突如其来的严重肺部感染将她再次击倒,
病情急剧恶化,高烧不退,各项生命体征都在报警。更雪上加霜的是,
手术中出现了意外的大出血。“顾先生!”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迹,“肖小姐的情况非常危急!肺部感染合并严重失血,
血压已经很难维持……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刻输注Rh阴性血!否则,恐怕撑不过今晚!
”“Rh阴性血?”顾向阳站在ICU病房外冰冷的走廊里,
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死灰的肖婷婷,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血库呢?调!立刻调!不管多少钱!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疲惫中带着一丝无能为力:“顾先生,您知道的,
Rh阴性血极其稀有,我们医院的血库告急,全市乃至周边地区的血站都已经紧急联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