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斗篷,指尖触到斗篷边缘绣着的暗梅,冰凉的丝线像极了此刻宫门前的白玉栏杆。
她是大理寺卿沈从安的嫡女,今日是选秀入宫的第三日,按例该去给太后请安,再由皇帝亲自"验看"——这词儿是同住的秀女私下说的,带着点戏谑,却让沈清辞喉头发紧。
同行的秀女三三两两聚着,鬓边的珠翠在雪光里晃眼。
走在最前的是户部尚书的外甥女柳若烟,一身绯红宫装,笑靥如花地和身旁的太监搭话,声音脆得像碎玉。
沈清辞认得她,那日殿前选秀,柳若烟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了众人,如今己是正七品的淑嫔,比她们这些还没定品的秀女高了不知多少阶。
"沈姐姐,你瞧柳淑嫔那气派,"身侧传来细弱的声音,是同批入宫的安常在,"听说她舅父在朝中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呢。
"沈清辞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巍峨的宫墙上。
墙太高了,高得像要把天都压下来,墙头上的积雪在风里簌簌落,像极了父亲送她入宫时,母亲偷偷抹泪的模样。
到了寿康宫,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眼神半开半阖,仿佛对底下乌泱泱的秀女毫不在意。
皇帝萧彻坐在太后身侧,一身明黄常服,指尖轻叩着茶盏,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轮到沈清辞时,她依着礼数跪拜,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抬起头来。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辞缓缓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看了太多人,藏着太多事,此刻落在她脸上,像在掂量一件器物。
"你是沈从安的女儿?
"皇帝问。
"是。
""会什么?
""略通诗书,粗晓琴艺。
"皇帝没再问话,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有一株老梅,枝桠上积着雪,却有零星花苞顶着雪粒,倔强地红着。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淡,像雪落在梅瓣上:"雪中梅,骨中香。
倒是个贴切的名儿。
"沈清辞一愣,才想起父亲曾说过,她的名字"清辞",取自"清姿辞俗韵,傲骨耐霜寒",原是赞梅的诗句。
"就封个贵人吧,"皇帝收回目光,语气平平,"赐居碎玉轩。
""谢陛下隆恩。
"沈清辞叩首,额头抵着金砖,能感觉到那股透骨的凉。
她知道,这声"碎玉轩",不是恩宠,是考验——入宫前她便听过,碎玉轩是十年前容妃失宠后住的地方,风水不好,晦气重。
起身时,她瞥见柳淑嫔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像冬日里的蛇,藏在暖融融的皮毛下。
安常在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指尖冰凉。
走出寿康宫,雪还在下。
沈清辞回头望了一眼,朱红的宫门在风雪中缓缓合上,像一张巨口,将她的过去彻底吞噬。
她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一刻起,长安的雪,再也落不到她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