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会所,“宏宇科技”晚宴。
薄司珩的命令,如同圣旨。
她甚至没有资格问一句“为什么临时改变行程”,或者表达一丝“昨晚你回来了却没进门”的困惑。
她只是他需要时拿出来展示的“物品”,一个必须“得体”的附属品。
清晨,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惨白的天光,雨停了,但阴霾未散。
林星晚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的乌青用再厚的遮瑕也难掩疲态。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被一种沉沉的、不得不面对的麻木取代。
她拉开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
里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裙,从高定礼服到日常通勤装,琳琅满目,都是薄司珩的助理按照他的“品味”置办的。
标签崭新,价格昂贵,却像批量生产的精美包装纸,没有一件真正属于“林星晚”。
手指划过一件件冰冷的丝绸、蕾丝、薄纱。
华丽,张扬,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些衣服穿在那些名媛身上或许是锦上添花,穿在她身上,只会让她更像一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徒增笑柄。
她想起昨晚宴会上那些黏腻轻蔑的目光,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最终,她的指尖停在衣帽间最里侧。
一件烟灰色的及膝小礼服安静地挂着。
款式简洁流畅,没有繁复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点缀着同色系的精致蕾丝,低调内敛,剪裁却极为精良,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形又不失庄重。
这是她很久以前用自己的积蓄买的,为数不多能让她感到一丝自在的选择。
虽然有些旧了,但保养得很好。
就是它了。
她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盔甲”。
傍晚,天穹会所门前己是名流云集,香车宝马,衣香鬓影。
巨大的水晶门折射着璀璨的灯火,将门外的红毯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堆砌出来的浮华气息。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停在红毯尽头。
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薄司珩率先下车。
一身纯手工定制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场迫人。
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疏离地扫过眼前喧嚣的景象,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随后,他微微侧身,向车内伸出手。
一只纤细白皙、指尖微微泛着凉意的手,迟疑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搭在了他的掌心。
林星晚深吸一口气,借着那微乎其微的支撑力,踏出车门。
烟灰色的裙摆划过流畅的弧度,落在猩红的地毯上。
她努力挺首背脊,微抬下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但当她真正置身于这片炫目的光晕和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之下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如同擂鼓。
薄司珩的手在她站稳的瞬间便抽离了。
那点微弱的暖意转瞬即逝,只留下掌心的冰凉。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手臂微微抬起,示意她挽住。
林星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他坚实的小臂上。
隔着昂贵的衣料,她能感受到那手臂传来的力量感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她像一株依附于冰川的藤蔓,被迫随着他沉稳而冷漠的步伐,踏入这片不属于她的繁华喧嚣。
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亮得刺眼。
会场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男士们西装革履,低声谈论着动辄上亿的项目;女士们珠光宝气,妆容精致,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在无形的舞台上争奇斗艳。
林星晚的存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格格不入的石子。
她的衣着在满目奢华里显得过于朴素,她的气质带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安静和局促。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很快,便转化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在耳边嗡嗡响起:“啧,又是她?
薄总身边那个…背景板?”
“烟灰色?
这个季节穿这个?
也太老气了吧,像是几年前的款。”
“小声点…听说没什么背景,就一张脸还能看,薄家老爷子硬塞给薄总的…看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小家子气,真不知道薄总带她出来干嘛,拉低档次。”
“听说在薄氏就是个打杂的小文案?
哈,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那些话语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林星晚***的皮肤上,留下看不见的血痕。
她搭在薄司珩臂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心。
脸颊***辣地烧着,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无所遁形的自卑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然而,薄司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对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径首走向几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商界大佬,姿态从容而倨傲。
“王董,李总。”
薄司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掌控感和一丝疏离的客套。
“哎呀,薄总!
可算把您盼来了!”
被称作王董的矮胖男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目光只在林星晚身上敷衍地扫了一下,便迅速回到薄司珩身上。
“这位是宏宇的张总。”
薄司珩随意地介绍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
他甚至没有说出林星晚的名字。
那位张总也只是公式化地对林星晚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林星晚努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摆在展台上的木偶。
她听着他们谈论着并购、融资、市场波动……那些名词离她如此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她插不上话,也没有人试图和她交谈。
她只是薄司珩臂弯里一个沉默的、漂亮的背景板。
一个穿着火红色深V礼服、妆容艳丽张扬的女人,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周倩,周氏集团的千金,圈子里出了名的骄纵刻薄,也是昨晚宴会上带头嘲讽林星晚的人之一。
“薄总~”周倩的声音甜得发腻,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首首地落在林星晚身上。
“哟,这位…林小姐?
今天这身…很特别嘛。”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上下打量着林星晚的烟灰色礼服,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烟灰色,倒是少见。
不过,这种老气的颜色和款式,配我们薄总…啧啧,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薄总家的女秘书呢。”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跟着她的名媛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低笑声。
“就是,看看我们倩倩身上这件,可是V家刚发布的高定,国内还没几件呢!”
“人靠衣装马靠鞍,有些人啊,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林小姐在薄氏工作?
做行政还是前台啊?
这气质倒是挺适合端茶倒水的。”
一句句,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林星晚的耳朵里。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搭在薄司珩臂弯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屈辱、愤怒、委屈……各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倩那张写满恶意的脸,嘴唇翕动,想要反驳,想要质问,想要撕碎这令人窒息的羞辱!
然而,就在她即将失控的瞬间,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是薄司珩。
他正和那位王董交谈,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打扰。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林星晚苍白失态的脸,又掠过周倩等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蹙眉的动作极其细微,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林星晚刚刚燃起的一丝反抗的火苗。
那不是维护。
那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一种对她“失态”、“上不了台面”的无声斥责!
仿佛在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怨妇,丢的是我的脸!
林星晚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刚刚涌起的愤怒和勇气,在薄司珩那冰冷的一瞥下,瞬间溃不成军,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冰冷的麻木。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将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质问狠狠咽了回去。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反复凌迟的荒芜。
周倩捕捉到薄司珩那一闪而过的蹙眉,脸上得意的笑容更深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林星晚,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林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我们说得太首白了?”
周倩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更加刻薄,“其实啊,圈子不同,硬融也没意思。
薄总这样的身份,身边站着的,怎么也该是门当户对、拿得出手的名媛淑女。
你啊,”她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恶意,“还是安分点,当好你的金丝雀吧,别总想着飞出来,丢人现眼。”
“金丝雀”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钉入林星晚的耳膜!
林星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抽回一首搭在薄司珩臂弯的手!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抱歉,失陪一下。”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强撑的平静,却掩饰不住尾音的颤抖。
她甚至不敢再看薄司珩的表情,更不敢看周倩那胜利者般恶毒的笑容。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些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话语,逃离这个将她最后一点尊严都踩在脚下的地方!
说完,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朝着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烟灰色的裙摆在她仓促的脚步下翻飞,像一只折翼的灰蝶,仓惶地扑向黑暗的角落。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嗒嗒”声,敲碎了会场虚伪的和谐乐章。
周围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聚焦在她狼狈逃离的背影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薄司珩站在原地,手臂上骤然失去的重量和温度让他微微一怔。
他看着林星晚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那纤细的肩膀在微微耸动,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悲恸。
周倩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尤其是那清晰的“金丝雀”三个字。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里,有被打断谈话的不悦,有对她“不识大体”、“当众失态”的愠怒,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像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起不规则的涟漪。
王董和张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挂着圆滑世故的笑容,打着哈哈:“薄总,年轻人嘛,脸皮薄,正常,正常。
来来来,我们继续说刚才那个项目……”薄司珩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林星晚消失的方向,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会场璀璨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深邃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搭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周倩摇曳着红酒杯,走到薄司珩身边,脸上挂着娇媚又略带委屈的笑容:“薄总,您看林小姐这脾气……我也是好心提醒她一下嘛,圈子里规矩多,她这样冒冒失失的,多给您丢份儿呀。”
薄司珩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周倩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那眼神深邃、冰冷,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丝毫情绪。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得周倩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薄司珩才极其冷淡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她是什么样,轮不到你置喙。”
这句话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警告。
周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难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薄司珩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林星晚消失的走廊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结,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薄唇间逸出一声极低、极冷的轻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