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林晓峰低呼一声,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他终于解开了那道题,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将作业本小心地合上,又轻轻推向那炭盆余烬的方向。
炭火的微光映照着本子粗糙的封面,也映亮了他冻得发青却异常清亮坚定的眼神。
他看着那点将熄的暗红,又抬眼看看姐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窗外的风声:“姐,你看,炭快没了,可这题,我点亮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带着超越年龄的郑重:“等咱都考上大学,有了出息,爸妈就不用这么拼命了。”
那眼神里仿佛盛着一种无声的宣告:纵使寒流如铁、前途如夜,这点由爸妈的汗水和信念点燃的微光,也足以引燃姐弟俩内心深处那簇不灭的、足以融化坚冰的火种。
破旧的作业本被炭火的微光镀上柔和的边,那光晕也落进他清亮的眸子里。
那目光仿佛在说:即便这寒夜深如海渊,爸妈用脊梁撑起的这片光,也足以照亮他们前行的路,支撑起冻僵的身体,在这知识的冰河上,为整个家凿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北方深秋的平原,风刮得又硬又冷,像磨粗了的砂纸,刮得人脸生疼。
放学路上林晓梅裹紧身上薄薄的旧棉袄,埋头疾走,脚下一溜扬起的尘土裹挟着凉意首钻裤腿。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杈,树下,几个裹着头巾的婶子正围炉闲话,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飘过来:“……闺女嘛,认俩字就够用,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可不是,你看前街老赵家那丫头,书念到半截,现在不照样在城里刷碗?
赚了钱贴补娘家才是正经!”
“林家那俩孩子,我看啊,供一个就顶天了……”晓梅的脚步滞了滞,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冻硬的土地上。
“供一个就顶天了”……这话像冰锥,精准地刺中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用力抿住嘴唇,加快脚步,只想快些逃离这片裹挟着沉重气息的土地。
拐进自家那三间低矮的土坯房,灶间飘出的红薯味稀薄得几乎闻不到香气。
父亲林建国坐在炕沿上,旱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愁云密布的脸。
母亲张秀英从灶台那边抬起头,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梅啊,你爸今儿……又去砖窑问了,人家说眼下不缺人。”
母亲张秀英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晓梅冻得通红的脸上,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里屋炕上蒙头大睡的小儿子林晓峰,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试探,“眼瞅着天更冷了,家里……实在没个进项。
晓峰也要上高中了,这学费……唉,要不……你这学,咱先……妈!”
林晓梅猛地抬头,声音又急又尖,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我能考上!
我能!
晓峰……晓峰他……”她想说弟弟林晓峰现在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冲到炕边那糊着旧报纸的柜子前,一把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复习资料,每一页都浸透着汗水的痕迹。
她捧出那厚厚一摞,纸张在微颤的手里发出簌簌的轻响,“娘,你看,我付出了多少!
我不能停!
我能改变咱家的命!”
父亲林建国重重地咳了一声,烟锅在炕沿上用力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声音沉闷得如同叹息:“……晓峰是男孩,将来要给咱老林家顶门户的……你的书,是好,可……”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石头一样压在晓梅心上。
她清楚地知道,父母心底那杆秤,在有限的资源面前,本能地倾向了弟弟那头。
尽管弟弟林晓峰,那个曾经也贴着满墙奖状、眼神亮晶晶喊着“姐,我要考大学”的男孩,自从上了初中,在林母无原则的袒护和“男娃不用那么辛苦”的论调下,早己变了样。
逃学、贪玩、成绩一落千丈,回家就倒头大睡,农活也懒得伸手。
可林母每次提起,总说:“晓峰还小,贪玩点正常,男娃懂事晚,等大了就知道用功了。”
林父几次想管教,都被林母张秀英拦下:“你打他干啥?
男娃皮实也不能这么打!
他心里有数!”
晓梅看着弟弟林晓峰如今懒散的样子,再看看父母眼中对弟弟那带着盲目期待的“顶门户”的指望,心里像塞满了黄连。
她越发沉默,也更加拼命。
油灯下,她读书的身影是家里唯一持续亮到深夜的光。
知识是她唯一的武器,她要抓住这根能把自己从这片泥泞土地里***的绳索,她要证明,女娃读书,不是无用,是能真正改变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