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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午后的校美术教室。光线斜斜穿过高大的窗户,空气里有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安静的只能听见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白安的笔尖在粗糙的素描纸上移动,勾勒着窗外那棵只剩嶙峋枝桠的老梧桐。铅灰色是她的安全区,单调、稳定、没有意外。就像她的人生,被小心翼翼的呼吸和抽屉深处那些白色的药片规划成一条平稳却狭窄的轨道。
美术社的下午总是这样,只有寥寥几人。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和颜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能让她暂时忘记体育课后胸腔里那点挥之不去的滞涩感。
“砰!”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宁静。
教室虚掩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裹挟着室外的凉风和运动后的热气,踉跄着冲了进来,正好撞在靠门摆放的画架腿上。
“哗啦——!”
白安面前的画架剧烈摇晃,上面夹着的画板、颜料盒、笔筒……天女散花般砸落在地。几管昂贵的钴蓝和钛白颜料滚到她的帆布鞋边,盖子崩开,浓厚的色彩瞬间污染了地面。
白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是因为损失了那些她攒了很久的颜料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失控的喧嚣。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压下喉咙口一丝突如其来的痒意,脸色在瞬间似乎又白了几分。
“我靠!对不住!对不住!”闯祸的男生声音清亮,带着明显的懊恼和喘息。他手忙脚乱地想扶起倾倒的画架,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
白安抬起头。
逆着光,她先看到的是他额角的汗珠,和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然后,是那双眼睛。像被秋日湖水洗过一样,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荡和一丝闯祸后的慌乱。他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肌肉线条流畅,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是宋渝。学校里无人不识的风云人物,篮球队的王牌,成绩也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一个活在白安铅灰色的世界之外,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存在。
“同学,你没事吧?有没有砸到你?”宋渝终于扶稳了画架,目光落在白安身上,带着真诚的关切。他蹲下来,试图去捡起那滚落的颜料管,手指却不小心的蹭到地上的蓝色,染了一手。
白安看着他沾满颜料的手,再看他脸上焦急的神情,胸腔里那点闷堵也是消散了些许。她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没…没事。” 她蹲下身,想帮忙收拾狼藉。
“别动别动!我来!”宋渝抢先一步,动作麻利地把散落的画笔归拢,“都怪我,训练结束被张浩那小子追着打闹,刹不住车了…这颜料,我赔你!”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白安苍白清秀的脸,又落在她脚边一张被颜料溅到一角的速写纸上——正是那幅未完成的铅灰色梧桐。
“咦?你画的?”宋渝捡起那张纸,丝毫不介意上面的污渍,眼神里流露出纯粹的欣赏,“这树…画得真带感!感觉它下一秒就要活过来把枝桠伸进窗户了!”他的夸奖直白又热烈,像一束光,穿透了画室惯有的阴翳,直直的打在白安身上。
白安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她的画,更没有人用这样生动的语言描述过。铅灰色…带感?她看着宋渝闪闪发亮的眼睛,和他沾着蓝色颜料而且显得格外真诚的笑脸,心底某个沉寂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丝极细微的暖流,悄然融化了铅灰世界边缘的一角寒冰。
宋渝还在说着什么,大概是关于赔颜料和怎么收拾残局。但白安有些听不清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目光落在空白的速写本新一页上,指尖微动,一个模糊的、带着光晕和运动线条的少年轮廓,仿佛要不受控制地跃然纸上。
就在这时,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再次爬上喉咙。她猛地侧过身,捂住嘴,压抑的轻声咳了两声。再抬头时,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对宋渝露出一个极淡、却努力显得无事的微笑。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拍打在玻璃上。深秋的阳光,在他的红色球衣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