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山采药，在路边看见了个浑身是血的英俊男人。可怜至极。主上常说，医者仁心。
我不忍见人这么痛苦，只好一锄头将他送走。
处理尸体的时候想起来他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明明自己只是休假一段时间。
怎么暗杀目标都往自己枪口上撞呢。1死男人不能浪费。可以带回去给阿呜吃。
我拖着淮南侯回到草屋时，小七在院子里磨药。见她皱眉，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安禾姐，
你怎么又带了个男人回来……哦不对，是死男人。］［主上说让你好好休息，
不许再去做刺杀任务了。］小七也是主上收养的孩子，今年才要及笄。主上让我休假，
叫小七陪我。可小七唠叨，脑袋疼。我松开了淮南侯的腿，心虚的将他踢到一边。
［不是刺杀，他自己死的。］［给阿呜吃。］阿呜是我养大的狼。胃口很好，什么都吃。
小七败下阵来，接手了地上的死男人。她蹲在地上一边处理尸体，一边教训我。［安禾姐，
这都这个月第五个了。］［上一个齐将军，阿呜还没啃完呢。
］［而且阿呜还是喜欢那些武将，肉够劲道。］［你看这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好吃。
］我不信，喊阿呜过来。它却嗅了两下就嫌弃的走了。我有点难过。看来是在这的时间久了，
连阿呜都变得挑食了。2所有人都说我迟钝，可我一点都不迟钝。我知道，主上让我休假，
是因为我做了很多错事。其中最大一件就是要杀他的宠妾。那女子是敬王送来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她怯生生的躲在主上的身后，如同受惊的兔子。阳光照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薄得能隐约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后来那处被我用利刃划开，溅了一身的血。温热的，
熟悉不过的血。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主上面前杀过许多人，貌美的，丑的，年老的，
年幼的，什么样的都有。他眼里或是赞许，或是心疼。可从来没有那天看我那么恨。
恨我什么？恨我杀了他的宠妾吗？我头一次茫然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主上奔过来，
失了所有分寸般的用手按住伤口。可鲜血还是不听话的从他的手指间溢了出来。［太医！
］这两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宫人这才醒悟了过来，
叫太医的去叫太医，打水的去打水。人来人往间，我披着一身血站在院子里。
再也没被分来一个眼神。直至那个宠妾脱离了危险，主上才想起我这么个人。他揉着眉心，
眼下一片乌青，还要审我。［为何杀她？］［细作，该杀。］这个规矩还是主上告诉我的，
可现在好像又不成规矩了。我不明白，只好直勾勾的望着主上的眼睛。最后他叹了口气，
留下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不该动她。］［安禾，去暗狱领罚。］原来规矩还是规矩，
只不过她是规矩之外的人。3好在我是暗狱的常客。那日去的时候，又是鸳当值。见到我，
他轻车熟路的打开值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我闲聊。［小安禾，这次又怎么惹主上生气了？
］语气里还有一丝调笑。这对话在暗狱里上演了无数次。为了主上，
我常常去接些危险的任务。他生气，便罚我在暗狱的值房里关禁闭。可下次我还是会去，
就这么循环往复好些年。我死性不改，倒是和鸳关系好了起来。见他问我，
我就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尾还强调了一遍:［我是来领罚的，不是来关禁闭的。
］鸳被气的咬牙切齿，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要是能早点开窍，有那个狐媚子什么事！］看来真是我做错了，连鸳都这么说。
我附和的点头，走进刑房，拿起那根最粗的鞭子递给他。鸳不接，
嚷嚷着要去找主上给个说法。结果不到一刻钟，他又回来了，阴沉着脸，拿起了那根鞭子。
弈命司的规矩我和鸳都心知肚明。凡是弈命司失职的暗卫，都得来暗狱领五十鞭。
那可是整整五十鞭。即便鸳放了水，还是疼的我眼前阵阵发黑，
疼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哪处更痛了。血顺着脊背往下淌，黏住了衣衫，
原本上面干涸的血迹又被沁上一层。我没来由想到，这其实是我第二次受鞭责了。
4第一次时，我才十六岁。彼时主上还只是四皇子，是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他醉心医理，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医书、制草药，闲时还会带着药箱去京郊的医馆坐诊。
旁人笑他不务正业，其他皇子不是在拉拢朝臣，就是在操练兵马。唯有四皇子，
是个不问权谋算计的性子。谁也没把这份“医者心”和储位之争联系起来。
直到我十六岁的那个七月，暴雨连下了半月，淮河水决了堤。治水是个好差事。
无论哪个皇子治水有功，都能在自己父皇那里得到些另眼相看。治水也不是个好差事。
水患后易滋生瘟疫，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所以天子问了一遍又一遍，
朝堂上下还是无一人愿请命前往。［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区区一个治水，
难不成要朕亲自去！］淮河水患的折子被狠狠的掷在地上，纸张散落，满朝皆惊。
谁也不想在此刻再触怒龙颜，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最后是二皇子站了出来，
出了个讨厌的馊主意。他大言不惭:［父皇，儿臣以为水患后必有疫病，四弟多年钻研医理，
是治水的绝佳人选。］有了二皇子这个出头鸟，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进言起来。［陛下，
臣也觉得四皇子到了该历练的年纪，如今淮河水患，正是个好机会。］［臣附议。
］［臣附议。］……这些身着衣冠禽兽朝服的大臣个个说的冠冕堂皇，
轻而易举将我的主上推向了风口浪尖。天子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这个四儿子。
他手里摆弄着瑞兽纹样的玉件，抬起眼皮，头一次正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老四，
你怎么看？］［父皇，儿臣愿为治理淮河水患尽绵薄之力。
］5主上就这样被安排去了淮河一带，未带上我。我只能留在京城，日夜盼着他的消息。
京城许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毕竟谁人不知四皇子只会望闻问切，对政事一窍不通。
可频频传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失了望。主上不仅以雷霆手段平定了水患，
还以周全之策遏制了疫病的蔓延。那几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提到最多的人便是主上，
引得许多人红了眼。本来只等从京中药库拨的药材运送过来，主上便可全身而退。
可药材运来后，疫病却加重了。那时淮河那边传来了四皇子克扣药材，使用假药的谣言。
一时间主上成了众矢之的。为挽回危局，他亲掌药杵，辨药、炮制、合方，
日夜在药庐中调制汤剂。疫病稍有缓和，自己却因防护不当病倒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二皇子，还在京城里纵情声色。他这事做的不干净，
轻而易举便被弈命司揪住了马脚。原本这件事该等主上回来再做定夺，
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夜便潜进二皇子常去的青楼，砍下了他的命根子。
我亲眼看见二皇子上一秒还油腻的嘴脸，下一秒变得惊恐起来，还传出了令人愉悦的哀嚎。
随即数十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那时自己还很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直到刀剑相交，才让我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多亏了那夜下了场大雨，
我边躲边逃，跌进了七皇子，也就是如今敬王的府邸。我承认我在赌，赌一个可以生的机会。
结果证明我赌对了。七皇子不仅收留了我，还叫了府医将我的伤好生养着。直至主上回京，
才将我带了回去。6之后的事，我是听宫中的小太监说的。二皇子在朝堂上指控七皇子，
称自己的亲信亲眼看见那刺客钻进了七皇子的府邸。可他到底是打错了算盘。
七皇子的母亲是当今皇后，背后靠的是丞相的势力，又与天子是少年夫妻。与他为敌，
无非是蜉蝣撼大树。天子明面上不好不处理，最后只罚了七皇子禁足半月。
但二皇子失了命根子，和那个万乘之位算是彻底无缘了。而治水一事，主上也难逃处罚。
明明是药局有人暗箱操作，天子却判个主上监管不力，罚了一年的俸禄。从前朝回来后，
他难得的板着脸。我以为他是心疼钱，结果他却二话不说就来扒我的衣服。
雨夜的伤口早就结了痂，留下了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我有种被看光的窘迫感，
扯着自己衣服努力往上拉。［疼吗？］［不疼。］温热的手指滑过我的脊背，
激的我忍不住颤栗。［撒谎。］［安禾，不要自己擅自行动。］主上声音依旧不高，
却没了往日的和煦。［也不要不顾自己的安危，好吗？
］最后一句我莫名听出来点恳求的意味。我顺从的点头，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主上要我去暗狱自己反思反思。我头一次遇见了鸳。他当我是哪个新来的小暗卫，犯了错误，
拿起鞭子就往我身上打。打了不过两下，我身上的伤就又裂开了。他边打，
嘴还不停歇的嘀咕:［怎么主上这次这么不近人情，
人家小姑娘身上还有伤呢就叫人来暗狱领罚。］后来主上找过来，他才惊觉自己打错了人，
结果毫不意外的被罚了五十鞭，还扣了一年的俸禄。想到鸳苦兮兮的脸，
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安禾姐，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小七拿着滴血的菜刀，
大大咧咧的站在大门口，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我让她将尸体先拖到后院，
自己处理了下院里的血迹。再抬头时，那人已经自来熟的坐在了院里石凳上。［敬王？
］7他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嘴里爱说些浑话。
［叫敬王多生疏啊，我还是喜欢听小阿禾叫我承煜哥哥。］……我翻了个白眼，
余光中瞥见躲在门后吃瓜的小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王爷，你孤身前往，
就不怕我杀了你？］四年前自从主上崭露头角后，不少人明里暗里的使坏。他们清楚意识到，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四皇子，并不像世人所知的那么不慕名利。至少皇位，
他还是有资格争一争的。可是斗来斗去这么多年，就只剩下了主上和敬王两个人。论谋略，
赵承煜比不上主上万分之一，但论身份背景他却胜了一筹。只是近些年来天子重疾缠身，
不能时时顾得上他。而如今主上几乎笼络了大半个朝堂。只要除了赵承煜，
那他离那个位置便只剩下了临门一脚。而此刻主上的最大阻碍就在我面前。
可偏偏这个人有恃无恐，嘴巴也毒的很。［小阿禾怎么还不长记性啊？
］我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忘记他们皇室宗亲身边都有暗卫这件事了。
既然不能使用暴力压制，我索性就抄起了院里的扫帚，撵狗似的往赵承煜脚底下划拉。
［去去去！］高高在上的敬王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不仅被逼的节节败退，
还被人关在了院门外。［小阿禾，别生气啊，我是有正经事的。］隔着围栏，
他声音都急切了几分。我拄着扫帚，语气疏离:［到底有什么事？］赵承煜呲着个大白牙，
神神秘秘的说了四个字。［挟恩图报。］背叛主上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于是冷漠拒绝。
［诶诶诶，你别着急拒绝啊。］［我又不是让你背叛四哥，只是请你去敬王府小住几日。
］［何况你出来这么久，难道就不想知道四哥最近如何吗？］我思索了片刻，有点心动，
还是答应了下来。赵承煜似乎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快。刚要勾起嘴角时，
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脸色变得哀怨了起来。甚至回京城的路上连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赵承煜果然是有毛病，不答应也不高兴，答应了也不高兴。8敬王府一如往日，
赵承煜又将我安排到他隔壁。我却一连数日都见不到他人。
王府管事的什么好东西都往我院里送。今日是一品楼的桂花糕，明日是锦绣阁的蜀锦。
各种名贵药材更是和不花钱似的往我房里堆。虽然不知道赵承煜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但以他的脑子，很难去害别人。所以我都照单全收。又过两日，赵承煜难得露个脸，
神神秘秘说要给我一个大礼。接着便带着我来到王府的一处偏院。
里面站着的赫然是我托付小七带回主上那里的阿呜。它一见我，便撒欢的摇起尾巴，
冲了过来。我下意识蹲下来，被它撞了个满怀。［怎么样？］［他不是你的家人吗？
我把他也带回来陪小阿禾你。］我背对着赵承煜，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很难想象不到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的样子。［嗯。］这回答应该不是他满意的。
赵承煜特意走到我面前，自以为语气恶劣的嘲讽起来。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把他从四哥那带回来的？］［你的主上把你送给了我，他只是赠品。
］他用手指了指在我怀里的阿呜。阿呜不明所以，以为是送入口的食物，差点一口咬掉。
好在赵承煜反应快，堪堪躲过了阿呜的血盆大口。
［你你你……］他说了好几个你都没说出个完整的话。［你这狼怎么这么凶。
］吃过那么多人的狼怎么会不凶。阿呜对赵承煜已然算亲和了，要是旁的生人，
它都是直接咬断脖子的。赵承煜话唠，
自己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白喂阿呜那么多肉了之类的话。神态颇为委屈，
很难想象他在夺嫡的路上能活到现在。不过这模样倒是将博了我一笑。
我好心情的又提起刚才赵承煜说的那个话题，头一次起了逗弄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