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焦黑的石柱还冒着淡青色的烟。杜绪叶睁开眼,最先钻进鼻腔的不是草木清气,
而是皮肉焦糊混着松脂的怪味——这味道她刻骨铭心。前世,她的肉身就被缚在这根柱上,
烧了整整三个时辰。火焰从脚底贪婪舔起,
蛇信般窜上小腿、大腿、腰腹……她听见自己脂肪被烤得“滋啦”作响,
听见小师妹哭喊“师姐快认错”,
更听见师尊洛长明冰冷的宣判:“杜绪叶盗取秘法、残害同门,今以焚天业火正刑,
以儆效尤!”此刻,她垂眸看向双手:十指完好,没有一根白骨刺破焦皮。
指尖沾着一点冷掉的米汤——外门杂役院最下等的吃食。时间,
竟真的倒回了被“选中”的前一天。灶房漏雨,水珠顺着瓦缝砸进她捧着的粗陶碗。
饭团泡得发胀,边缘爬出灰绿霉斑。杜绪叶却将那团霉饭攥得死紧,
仿佛攥住自己前世被剜出的灵骨。墙角,生锈的铁链还在——那是拴“罪奴”的。明日此时,
她就会被这根铁链像狗一样拖进刑堂。铁链旁的石墙上,隐约刻划着:“杜绪叶,
罪籍第三百六十七号,明日辰时,焚骨。”字迹是她前世用指甲刻的,那时她灵力尽废,
指甲抠出血痕,只为铭记这恨。如今,那血痕新鲜得如同刚刚划下。子时,杂役院熄灯。
再过七个时辰,师尊便会带着执法堂弟子踏入此地,用那句虚伪至极的“为师怜你天资,
特赐你圣骨移植”,亲手将她推上火刑柱。这一次,她要把那根柱子,烧给整个宗门看。
杜绪叶摸黑走到灶膛前,将最粗的松木塞进灰烬。火苗“噗”地窜起,
映得她瞳孔深处两点幽红。杂役院熄灯后,整座山谷沉入死寂。灶房木门被杜绪叶从内反闩,
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她从怀里摸出一本残破旧经——《逆脉焚神经》。封面焦黑,
书脊用麻线胡乱捆着,是她从乱葬岗刨了三天才挖出的邪典。火苗舔上经页,
经文却无火自燃,化作赤色符箓,顺着她腕内伤口钻入。经脉如被烙铁犁过,她咬破嘴唇,
硬生生咽下嘶吼。血腥味混着松烟在口腔中弥漫。皮肤下,
蛛网般的火线自丹田一路烧向心口,锁魂钉的阴寒与业火的灼痛在体内疯狂撕扯。“叮!
”一声脆响,第一枚锁魂钉从心脉被逼出,落地化成一滩黑水。她跪在灰烬中,
将最后一页《逆脉焚神经》按进胸前那道新鲜裂口。纸张一沾血,便如活物般簌簌抖动,
边缘钻出细小獠牙,咬住翻卷的皮肉。“嘶啦——”经文彻底没入,伤口自行缝合,
只余一道暗红符纹,像条被火烤过的蜈蚣。灰烬里,忽地浮起一粒幽蓝火星,
顺她脚踝往上爬,一路烧穿裤管,灼透皮肉。杜绪叶闻到小腿烤熟的肉香,眉头却纹丝未动。
痛觉越尖锐,脑海中的经文就越清晰——“焚脉者,先焚魂锁;焚魂者,先焚师恩。
”锁魂钉共七枚,前世师尊洛长明亲手钉入她七窍大穴。第一枚在心脉,第二枚在灵台,
第三枚……此刻,第一枚已被焚经逼出,化水。第二枚却在灵台处疯狂震颤,似察觉危机,
朝骨缝深处钻得更狠。杜绪叶盘坐灶膛前,左手掐诀,右手并指如刀,径直剖开后颈。
无血——经络中的血已被黑火蒸成雾汽。她两指插进肉里,钳住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黑钉。
钉体冰凉,密布蛛丝般的暗纹,一触即发出婴儿啼哭似的尖啸。“吵死了。”双指一碾,
黑钉碎作三截,哭声戛然而止。碎钉落地,竟化作三张扭曲人脸——前世被残害的同门幻影。
杜绪叶抬脚,将幻影踏成黑烟。灶膛里松木早成灰烬,却“蓬”一声复燃。火舌深黑,
如昂首毒龙,顺她脊背缠绕而上。皮肤寸寸龟裂,裂口下并非血肉,而是一簇簇细密金箓。
那是《逆脉焚神经》的真髓——以身为炉,以魂为炭,逆脉而行,于焚毁中重塑。
杜绪叶听见骨骼爆出爆竹般的脆响。每一声响,便有一条废脉烧断;每一声响,
便有一条新脉于灰烬重生。黑火越烧越烈,最终“轰”地一声,自她天灵盖冲天而起。
屋顶茅草瞬间化灰,夜空里多出一道漆黑烟柱。烟柱顶端,
悬着一枚指甲大小的赤色莲子——焚骨火的第一颗火种。筑基完成的刹那,杜绪叶睁眼,
瞳孔里映出一张金色符纸。那是她前世死前,师尊亲手贴在她额上的“镇魂符”。此刻,
符纸无风自燃,火焰中浮出洛长明的虚影:“孽徒,敢逆为师?”杜绪叶伸手,穿焰而过,
一把扼住虚影咽喉。“别急,”她轻声道,“辰时未到,你且看着。”虚影发出无声尖啸,
被黑火灼成一蓬金色光屑。光屑落地,排成一行小字:“焚天谷刑堂,辰时三刻,开骨。
”杜绪叶指尖碾碎光屑,抬首望向灶房天窗。东方已泛蟹壳青,距辰时,仅余一个时辰,
灶膛的火渐熄。杜绪叶蜷在柴堆上,浑身血污,胸腔却因低笑而震颤。她抬起手,
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黑焰自指尖幽幽腾起——焚骨火。前世至死,她也未能炼出的焚骨火。
2窗外,晨钟撞响第一声。杜绪叶捧起发臭的饭团,狠狠咬下。霉苦在舌尖炸开,
她却嚼得极慢,如同品尝珍馐。咽下时,她在心中默数:第一口,
敬前世被剜骨的自己;第二口,敬即将血债血偿的仇人;第三口……第三口未及咬下,
灶房门“吱呀”洞开。晨光涌入,照亮她沾满黑灰的脸。是杂役管事,
手里拎着那根熟悉的铁链。锁扣上,还沾着前世她手腕磨下的碎肉。
管事打着哈欠:“杜绪叶,辰时去刑堂……”他忽然眯起眼。少女抬头,
眸底一簇幽黑火苗倏然熄灭,只余唇角一抹温和到诡异的弧度:“好呀!
”铁链“哗啦”坠地。管事未曾察觉,那锁扣已被无声熔成了铁渣。她起身,
掸落衣摆上的灰烬。灶房角落,躺着一把生锈柴刀。杜绪叶拾起柴刀,指尖黑火一闪,
刀身瞬时化作漆黑流火。推门而出,杂役院里晨雾弥漫,空气飘着早炊气息。有人挑水路过,
见她形貌,惊得扁担坠地。杜绪叶冲他一笑,唇角弧度温和:“借过。”她赤足踏过青石板,
每一步,脚下都烙下一个焦黑足印。印痕里,细小火苗如游鱼窜动,经久不息。身后,
灶房轰然坍塌,却无人听见,废墟深处,七枚锁魂钉的残骸,
正被黑火缓缓熔铸成一柄匕首雏形——匕刃之上,隐约刻着“洛长明”三字。
3焚天谷的晨雾尚未散尽,刑堂外的断崖广场已聚满弟子。崖壁被人工凿成巨大的弧形看台,
石阶层层堆叠如古老祭坛。最底层,一座通体漆黑的石碑突兀耸立——高三丈、宽七尺,
碑面秘银镶嵌“血榜”二字,银纹间暗红光泽流淌,如活物般起伏。辰时三刻一到,
碑体嗡鸣骤起,空气中浮起丝丝缕缕的血线,自弟子们的袖口、发梢、指缝间被强行抽出,
汇聚成一条粘稠的血河,在碑面上空盘旋成涡。漩涡中央,一页崭新的“榜文”缓缓凝结。
榜文由血雾织就,字迹却漆黑如焦骨。榜首第一行,赫然是:杜绪叶,
罪籍第三百六十七号,盗秘法、逆师门,当受焚骨之刑字迹下方,
浮动着她被锁链洞穿琵琶骨、跪于火刑柱前的影像。影像每闪烁一次,
榜文便滴落一滴浓稠血珠,落地即化作凄厉婴啼。紧接着,榜面如活物般蠕动,
一行行新名字自下而上涌现:第三百六十六号,外门弟子林砚,
私藏逆经第三百六十五号,内门执事赵无咎,擅改丹方……每显一个名字,
便有一缕对应弟子的生魂被强行勾出,在空中扭曲成凄惨面容,瞬息又被石碑吞噬。
短短数息,血榜已列满三百六十七人。末尾处,最后一行血字却空白,
只留一道裂口状的墨痕,仿佛在无声等待一个名字的填入。看台高处,长老团身披鹤氅,
面色淡漠如石。中层,内门弟子交头接耳,或兴奋,或噤若寒蝉;底层,外门杂役跪伏一片,
额头紧贴冰冷石阶,仿佛卑微的姿态便能避开血榜的注视。石碑脚下,
小师妹楚霜遥侍立于洛长明身侧,一袭白衣胜雪,腕间缠绕着细小骨节炼就的“冰魂铃”。
铃声感应到血榜气息,发出轻悦脆响,每响一次,她唇角便上扬一分。她抬眼望向榜文,
眸底清晰地映出“第三百六十七号”的影像,轻声呢喃:“师姐,你的骨,今日终要成全我。
”声音甜软,却似雪里淬毒的针。就在血榜即将闭合的刹那——榜面剧震!
漆黑榜文边缘猛地窜起一簇极细的黑火!火舌所触,血雾“嗤嗤”作响,如遭强酸腐蚀。
凝成的影像扭曲、破碎,杜绪叶的“焚骨图”竟被那黑火生生抹去!下一息,
黑火在榜面空白处疾走如蛇,凝成新的字迹——洛长明,罪籍零号,窃人骨、炼魂钉,
当受焚心剖丹之刑字体由漆黑转为刺目的赤金!每一笔落下,
血榜便爆发出婴儿啼哭与老者哀嚎的混响!字迹最后一捺收笔——“咔啦!
”整座石碑自顶端裂至碑座!裂缝中喷涌出黑红交缠的粘稠火浆,火浆落地,
竟化为一朵朵漆黑火莲,莲心却燃烧着冰蓝幽焰!火莲绽放的刹那,
榜文上三百六十七个名字同时黯淡!所有被勾出的生魂如蒙大赦,仓皇逃回各自躯体!
看台上,弟子们惊恐后退,人潮涌动如沸水。长老团那千年不变的淡漠面孔,
第一次龟裂开惊骇的痕迹。楚霜遥腕上的冰魂铃疯狂剧震,铃体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火纹,
“啪”一声脆响,炸成齑粉!石碑裂缝急剧扩张,
内部传出沉闷如擂鼓的心跳——仿佛被镇压千年的巨兽正挣脱枷锁!
心跳第三声落下——“轰!!!”血榜彻底炸碎!碎片并未四散,
反被黑火卷成一道狂暴的血火龙卷!龙卷顶端,一枚巴掌大小的赤金榜轴缓缓凝现。
榜轴自行展开,内里空白无字,唯留一道极细的火纹,似在静待执笔之人。
杜绪叶自幽蓝莲焰中踏出。每一步落下,足下火莲便飞起一片莲瓣。
莲瓣在空中排成灼目的“焚”字,又在下一瞬碎成点点火星,没入那赤金榜轴。她抬手,
指尖黑火凝聚成笔,在榜轴空白处一笔一划刻下:今日之后,
焚天谷再无血榜字迹落成的刹那,赤金榜轴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没入她眉心。广场上空,
血火龙卷骤然倒卷!所有血雾被黑火鲸吞,化作一场铺天盖地的漆黑火雨!火雨簌簌落下,
石阶、看台、弟子衣袍……皆被烙下细小的“焚”字印记,却无一人受伤——这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