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大概一个多月了。我还记得一个月前,父亲来看我,
跟我说:“瑶儿,你一定要坚持住,爹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一定把你救出去,你不是灾星!
从来都不是!”灾星……是的,我突然从沈家独女,新科状元夫人,
变成了大梁国人人喊打的灾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一年大梁大旱,饿殍遍地,
京城附近都闹起了民变。就在满朝恐慌的时候,皇帝请天师测算天机。
天师府的圣女莫云说:“天机所示,盖因灾星现世,祸乱大梁根基,其名——沈瑶!
”更讽刺的是,我的夫君柳含章,为了讨好圣上,竟亲自捧着那“灾星”的命格折子进了宫。
我记得我被下狱的那晚,他对我说:“瑶儿,这是天命,你为了天下,
为了我……你就牺牲一次吧,等雨下了,到时候我会把你的牌位放进我们柳家祠堂的!
”“祠堂?”我哭笑不得,“用我一条命,去换一个你柳家祠堂排位的机会?
”我十年的付出都喂了狗啊!“柳含章,十年夫妻情谊,我们沈家一直为你铺路,
你真是畜生不如啊!”那时我声音的激愤令我自己都吃惊。而后我就被关了起来。
只有父亲来看过我。我知道我爹一定不相信我是灾星,一定会努力把我救出去的。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受到我的牵连。牢门突然被打开,
两个禁军士兵径直闯入,脸上没有一点多余表情。他们上前狠狠抓住我的肩膀,
蛮横地往外拖拽我。外面刺眼的白日天光逼得我本能地闭上眼,我还没适应这强光,
就被粗暴地塞进了囚车木笼里。囚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缓缓行进。
车外满是“灾星”、“祸患”的叫喊。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很多人还会跟在囚车后面。一个石块朝着我扔过来。紧接着就是咒骂声:“砸死她,
雨就能下了。”接着更多的石头、腐烂的菜叶,从四面八方砸来。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方等着我的,似乎是我生命终点,是柳含章和莫云精心筹备的戏台,而我是唯一的祭品。
囚车驶出北城门,停在了黑水塘旁边。岸边开阔的空地,临时被辟为法场。
一圈粗大的树木被剥去树皮,露出木质,上面贴满了黄符。一个简陋的木架高台在中央。
士兵架着我,拖着我上了那个高台。我抬起头,穿过台下的人群和随风翻飞的符纸,
看到了柳含章。他穿着崭新的官服。我恶狠狠地盯着他。他似乎有些害怕我的目光,
侧过脸去。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圣女莫云。她一身洁白的法衣,看起来端庄又圣洁。
她看了一眼柳含章,声音虽轻,但有些不满:“含章哥哥,你怕什么,她是灾星,是祸害,
我们是替天行道!”“什么替天行道,我呸!”我嗤笑出声。柳含章也只好鼓了鼓勇气,
冲我大喊:“瑶儿,为了苍生你牺牲一次吧,我不会忘了你的,下辈子,我必定好好补偿你!
”“柳含章,我才不会再信你的鬼话!”我回应道。莫云有些生气,轻盈地走上高台,
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省省力气吧,你现在喊这些有什么用,你还不知道吧,
你爹被流放了,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断气了呢!”她停下来,欣赏着我眼中的痛苦。
我被这消息惊住,我爹被流放,孤零零地死在路上了?我一时泪如雨下。
莫云继续笑着说道:“还有你们沈家满门五十六口,在南疆都死了,放心吧,
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五十六口……爹、娘、大哥……我满脑子都是从小就很疼我的爹爹,爱读书的哥哥,
喜欢给我做香包的嫂嫂,还有总是给我做好吃点心的婶娘……我从小没有娘,
家人那么宠爱我,现在他们全死了……五十六口啊!我的泪水麻木地流着。
我没有力气再怒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包括莫云那兴奋的脸,
柳含章假惺惺叹气的模样,还有周围所有人的身影……我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了。“看,圣女把灾星感化了!”“圣女笑的真温柔!
”人群紧接着爆发了狂欢:“灾星灭,太平生!”我被人抬到了塘边,扔了下去。
黑水塘的水冷极了,仿佛能扎透我的每一寸皮肤,甚至深入我的骨髓。我很快沉了下去,
窒息感让我更加眩晕。耳朵被水封住,岸边的那些咆哮都变得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绝望极了。没有挣扎。就这样静静地坠了下去。也好,沉下去吧。我等着去见我的家人,
去见我所有思念的人。我心里默念着,爹,哥哥……轰!
突然我的家人的身影一个个都汇集在我的脑海里,他们似乎在呼喊我。
他们的灵魂都汇集到了我身上,那滔天的恨火锻造着我,他们变成了刺目的血光,笼罩着我。
这红光让我身上那刺骨的冷,变成了灼热。仿佛我的心脏被重新点燃了!而后在红光中央,
一只黑色的毛笔,缓缓浮现。我拿起了它。笔杆很冷,很沉。在这一瞬,
红光都凝聚在了笔尖上。红色的笔尖,像是沾染了粘稠的、凝固的血。在我握住笔的时候,
好像我的身体都变得轻盈了,我似乎和这笔有什么默契一般。仿佛我的灵魂与笔杆相通,
笔尖的鲜血是我的家人汇集而成的。我不自觉地又伸出一只手,
一本账本突然横空出现在我掌上。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孽债薄。
我的识海里突然想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声音阴冷,像是来自地狱:“判官笔,孽债薄,
从今归你执掌,七情六欲之孽,从此归你断!”我是谁?我是沈瑶。我是死人。
我是地府的判官!专管人间孽债!我回来了!是沈家满门熬成的血泪和冤屈,让地府撼动,
凝成这判官笔尖的鲜血!让我成为了阎王钦点的孽债判官!柳含章、莫云、天师,
还有那些满身罪孽的人!他们的名字都列在了孽债簿上。我的手死死攥着这根判官笔,
凝视着暗红色的笔尖,那红像血玉,像我沈家五十六口死不瞑目的血眼!我抬起头,
面前出现了一座宏大的判官殿。脚下是黑色的地面,目光所及都是浓稠的黑暗。
无数的高大黑影站在两侧。他们周身都是黑雾,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有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们都朝向我,我感受到了他们的臣服。在我走上前的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走进殿内,坐上了判官的座位。我把判官笔和孽债簿放在了黑木桌案上。
孽债簿在接触桌面的刹那,自动一页页翻开。而后定格在一页,
我看到了那些名字后面都罗列着他们的罪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莫云和柳含章早就暗通曲款。借着皇帝对沈家的猜忌,把我打成灾星,把沈家灭门,
还把我沈家的家产据为己有。她,莫云,便是希望替代我,成为柳含章的正妻!
当然最终能轻易做成这件事,便是天师的谋划和皇帝的默许,使得莫云可以指鹿为马,
随意便把我打成灾星。而我沈家百年积善,落得满门灭口。
判官笔和我灵魂深处的怨恨融为一体,此时便抖动起来,笔尖那抹猩红,
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判官殿里,三个月的人间光阴,不过一瞬。高悬半空的铜镜,
映出人间的情况。京城,柳府。那是一片热闹的红,红灯笼和红绸缎连成一片。
柳含章穿着大红喜袍,满脸春风得意,正站在柳府门口,迎接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拱手致谢。
有人小声嘀咕:“他之前的妻子,不是去了才三个月……”“那是个灾星,
难道还为她守孝不成?”“对啊,现在沈大人要娶的是天师府的圣女,那是灾星能比的么!
”“天师府圣女就是天上的凤凰!那灾星……算个什么东西!”忽然鞭炮齐放,
原来是新娘的红轿子到了。我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铜镜里,
那身扎眼的红、柳含章的脸……刺得我眼睛疼。我拿起判官笔,心中的恨意驱使着我,
我想要撕碎柳含章这忘恩负义的嘴脸,刺穿圣女伪善的心!
笔尖上的猩红落在柳含章和莫云的生命线上,就在那墨迹即将掉落的时候。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孽债薄只掌管孽债,不可毁人寿数。”每个字,
都像是枷锁,锁住了我的手臂,锁住了那充满恨意的红墨,怎么也落不下去了。镜中,
满府红绸与鼎沸的人声骤然一顿!仿佛有某种冰冷的气息泄露了出去,连人间也为之惊惧!
原本喧闹喜庆的柳府上方忽然阴云密布,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怒气。阴风吹着红绸舞动,
灯笼乱摆,地上炮竹的碎屑打着旋乱飞。高挂在门廊的大红灯笼,毫无征兆地噗一声熄灭!
接二连三!“怎么回事?”“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惶失措的骚动。
几匹马不知受到什么惊吓,突然乱跑起来。宾客们尖叫着四处躲。慌乱中,不知为何,
轿子里的新娘被猛地撞了出来。红盖头被这阵阴风掀开。
新娘子莫云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天光下。她脸色白得吓人,一身盛装,满头的珠翠凌乱,
此时显得有些狼狈。“怕什么,”莫云镇定地喊了一声,“是灾星的余孽作祟罢了。
”她挣扎着,在丫环仆妇的搀扶下站直,强行稳住声调:“这个可恨的沈瑶,出生不祥,
克夫克族,如今死了,竟然比生前还歹毒!”她也感觉自己表情太过严厉,深呼吸,
又恢复了平日里圣女的温柔模样:“不过大家不用怕,我父已经镇压了她,
她惹不出什么事端来。”我盯着铜镜里莫云那张得意、嚣张的脸,恨意让我牙根痒痒。
笔尖那团凝固的猩红光芒愈发灼热,几乎要燃烧起来!哼,好!灭不了你,
难道不能毁了这对奸夫妒妇精心策划的“好姻缘”?不,这从来就不是什么缘!是毒蛇缠绕,
啃噬着我沈家累累白骨的——孽债!我目光如冰,穿透镜面,
看向慌张的柳含章和故作姿态莫云身上。他二人之间,是只有判官法眼才能看到的线。
一条如毒蛇一样,带着欲望腥臭的孽债线!“莫云,柳含章,你们欠我沈家满门血债,
今天先收点利钱!”我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阴司们感受到我的气压,都低下了头表示臣服。
我攥紧判官笔,将凝聚了我沈家冤魂的笔尖,用尽阴灵之力,
狠狠地朝着他们之间的孽缘线挥过去!红光一闪。一张空白的薄纸出现在空中,
边缘流转着黑色幽光。我写下判官判词:“天生孽缘,夫妻离心!”字成!
承载了判词的薄纸,被幽光完全吞噬。同时,我书案上的孽债簿自行哗啦翻动!
刚才我写下的七个大字,印在了莫云和柳含章的名字下方。判词已成!就在判词落下的瞬间,
莫云腰间的一块玉佩,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气息入侵,骤然发出白光,想要护住二人。
我感受到了那白光居然可以和我的力量对抗。但这在阎王的规则之内,
我又没有伤害他们的寿数,就算她有护身玉佩又如何呢!此判由孽债簿而发,循因果之理!
区区人间的护身玉佩,妄图对抗阴司法度?蚍蜉撼树!那个玉佩,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柳含章觉得身后一阵恶寒,有些心慌起来。
莫云抚摸着不停震动的玉佩,心中大乱:“不好,怨气太重!我们的吉时被那个灾星给冲了!
”她急切地大喊:“来人,快去请我父亲亲自出关,镇压邪祟,”她停了一下,
扫过四周混乱狼藉的宾客,
神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计划、面子、前程……最终咬牙下了决定:“婚礼……择期再办!
”走!”莫云再无半分新娘子的雍容,她拽住惊魂未定的柳含章,就进了柳府。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问:“这礼都没成,“是啊,新娘子自个儿就跑进去了,
还是拖着新郎官,圣女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休得胡说,圣女一定是为了镇压灾星,
咱们啊,还是赶紧撤吧。”“走,快走!”众人四散而去。一场精心策划的盛大婚礼,
就这样荒唐结束了。然而进入柳府后院的柳含章并未镇静下来。红绸依然挂在廊下,
但灯火通明也驱不散那股阴寒气息。夜里,我的影响更大。那无形的诅咒,
直接钻进了柳含章的脑海深处。我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天命孽缘,
夫妻离心”“天命孽缘,夫妻离心”“天命孽缘、夫妻离心”……莫云一时也觉得奇怪,
沈瑶死后成了厉鬼,可她的护身玉佩居然挡不住鬼魅么,没道理啊。新房里,
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户紧闭。窗外的风跟鬼叫一样,如同有冤魂想要闯进来。
红色的喜烛火苗晃得人心烦。啊!”柳含章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
用力甩动,像是要把那些声音从耳朵里甩出去:“沈瑶……是她,她来了!
”柳含章的眼睛惊恐瞪向房间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窗户外,火火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