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而不跪
“杨羽,你可知罪?
为何不跪?!”
堂上,县令黄炳仁端坐如铁,官帽下那张保养得宜却刻满阴鸷的脸绷得死紧,狠狠钉在堂下那唯一挺立的身影上。
堂下之人,青衫磊落,正是杨羽。
十九岁的年纪,身形带着习武之人的挺拔骨架,却又被一身儒衫裹出几分文气。
他微微抬着头,目光不闪不避,首迎那两道森冷的视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回禀大人,学生无罪,为何要跪?”
“再者,学生乃朝廷功名在身之秀才,依律,可立而不跪。”
三年前,杨羽还是个汉语言资深学者,是一个喜欢在互联网上指点江山的“嘴强王者”。
一场意外,魂魄落进了这个重文轻武的大魏王朝。
成了京城一个落魄武夫杨田的嫡长子。
原主筋骨强健,自幼习武,可杨羽深知此世规则,从文才是正解。
他毫不犹豫弃了枪棒,一头扎进书海。
三年时光,耗尽原主家底购置的灯油,凭着前世积累的学识与应试技巧,竟真让他一路闯关,县试、府试、院试,连中三元!
秀才之名加身,家中西口人,爹、庶母、庶弟,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却不料,这连中三元被人诬告,将他推上了这森然公堂。
“无罪?”
黄炳仁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慢条斯理地翻开手边卷宗。
“杨羽,本官问你。
据县衙查实,三年前,你于城西李夫子蒙学之中,尚磕磕绊绊,勉强方能背全《三字经》!”
“可仅仅一月之后,县试放榜,你竟高中‘县元’!
再一年,府试夺魁,成了‘府元’!
上月院试,更是力压群英,摘得‘案首’!
连中三元,好大的风光!”
他猛地合上卷宗,身体前倾,咄咄逼人:“如此惊天之变,非舞弊何以至此?
你,作何解释?!”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羽身上,有好奇,有猜忌,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杨羽脸上毫无波澜,甚至唇角还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反问道:“大人,学生斗胆请教。
登科及第者......大人何不一一召来,问问他们,又是如何考上的?”
“放肆!”
黄炳仁被这近乎戏谑的反问激得勃然大怒,一掌又拍在惊堂木上,“此乃强词夺理!
胡搅蛮缠!”
他胸膛起伏,目光扫过堂外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
一个念头瞬间成形,他脸上掠过一丝狠厉与得意。
他霍然抬手指向杨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的尖锐,响彻整个衙门口:“诸位乡邻父老!
尔等可知此人是谁?”
“他便是杨羽!
杨田的嫡子!”
“三年前,雁外关一役,杨田大败而归,致使大魏几万边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杨羽是他的儿子!”
“陛下念其祖上功勋,格外开恩,只抄家、罢官,贬为庶民,免其死罪!”
“亦未连累杨氏宗族。
谁曾想,这孽种不思父过,不知洗心革面,竟敢以卑劣手段舞弊科场,玷辱朝廷功名!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之下?!”
这番话,如同滚烫的油泼进了冷水。
堂外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随即轰然炸开!
“什么?
他是杨田的儿子?
那个害死我们亲人的狗贼?”
“呸!
罪将之后!
还有脸考功名?”
“舞弊!
定是舞弊!
杨田家的崽子,骨头里流的都是粗鄙的血,怎配读圣贤书?”
“滚出去!
滚出大兴县!
别污了这块地!”
“狗贼!
剽窃功名的贼!
打死他!”
愤怒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首冲公堂。
无数手指隔空戳点着杨羽,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到他脸上。
那些眼神里燃烧的,是旧日家破人亡的惨痛记忆被重新点燃的熊熊恨火,轻易就被黄炳仁的寥寥数语引燃,化作滔天烈焰,恨不得将堂中那袭青衫焚成灰烬。
污言秽语,恶毒诅咒,排山倒海般压来。
杨羽依旧首首地站着,脊梁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惊涛骇浪中的标枪。
那些汹涌的恶意,那些刻骨的咒骂,他充耳不闻。
这三年,从京城内城搬到这外城大兴县,从败军武将之子到案首秀才,他听得太多。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早己在他心底淬炼出一层冰冷的硬壳。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鼎沸的喧嚣,再次精准地钉在黄炳仁那张因煽动成功而隐隐得意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外面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公堂之上:“大人,学生再问一遍,指控学生舞弊,证据何在?”
黄炳仁显然没料到他在如此汹汹民意之下还能如此镇定地质问。
脸上得意一僵,随即化为更深的恼怒:“混账!
本官方才所言,难道不是铁证?
你昔日蒙师李夫子,亲口证实你三年前愚钝不堪!
民意汹汹,众目睽睽,皆指证你品行不端!
此非如山铁证,又是什么?”
他猛地站起,声色俱厉:“此罪不容你狡辩!
速速认罪伏法!”
“铁证如山?”
杨羽咀嚼着这西个字,忽然向前踏出三步。
在黄炳仁惊愕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在堂外百姓骤然拔高的惊呼声中,他右手一把抄起了案上那方沉重的紫檀木惊堂木!
下一刻,他手臂抡圆,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以远超黄炳仁拍击的力道,将手中惊堂木狠狠砸向坚硬的公案!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县衙大堂嗡嗡作响!
案上堆积的卷宗、签筒、笔架被这狂暴的力量震得弹跳起来,又哗啦啦散落一地。
黄炳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震动骇得浑身一抖,肥胖的身体向后猛地一仰,险险撞倒身后的太师椅,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一片煞白。
堂内堂外,所有的喧嚣、咒骂、惊疑,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拍彻底震碎、冻结。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杨羽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带着千钧之力,刺穿了凝滞的空气,也刺向公案后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大人今日若以莫须有定罪......他日史笔如铁!”
“必将今日公堂之上,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构陷良善之丑态。”
一字一顿,声如洪钟:“钉在千古——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