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琥珀牢笼公寓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岑雾觉得，
自己像是被封存在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栀子花香气的琥珀里。那香气，
属于她死去的姐姐岑寂。这间公寓，也是岑寂的。现在，是她的牢笼。
墙上挂着岑寂的巨幅肖像，画中的她穿着一袭白裙，眉眼含笑，温柔得像一捧月光。衣柜里，
整整齐齐挂着岑寂的衣服，每一件都熨烫平整，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穿上。梳妆台上，
那瓶她最爱的栀子花香水，还剩下浅浅一层。一切都维持着岑寂生前的模样。这里不是家，
是一座精心打造的陵墓。而她，岑雾，是这座陵墓里唯一的、活着的祭品。一年前，
一场车祸，带走了岑寂，也带走了裴声渡的未婚妻。从那天起，
岑雾就被所有人——包括裴声渡的家人，甚至她自己的父母——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们用一种悲伤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皮囊，能看到另一个人的灵魂。
“小雾，你姐姐最疼你了，你要好好活着，连着她的份一起。”“小雾，声渡太可怜了，
你要多陪陪他。”“小雾，你和姐姐长得真像……”一句句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
将她捆绑成岑寂的模样。她住进姐姐的公寓，学着她喜欢的插花，吃她爱吃的食物，甚至，
试着去爱那个她从小就只能仰望的男人——裴声渡。那个她偷偷爱了十年，
却永远只属于姐姐的男人。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裴声渡的母亲，裴阿姨。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小雾啊，晚上来家里吃饭吧。明天，就是小寂的一周年了。”岑雾的心猛地一沉，
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好，裴阿姨。”“对了，”裴阿姨顿了顿，
声音里染上一丝怀念的叹息，“小雾，你姐姐最喜欢看你穿白色了，像个小天使。
今晚就穿那件吧，衣柜里那件新的，小寂一次都没穿过的。让裴阿姨也看看。
”岑雾的呼吸瞬间被夺走。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是岑寂早就准备好，
打算在订婚宴后的小型派对上穿的。“裴阿姨，我……”她想拒绝，想说那不是她的衣服，
她穿不合适。“听话，小雾。”裴阿姨的声音轻柔，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剖开她所有脆弱的伪装，“声渡看到，也会开心的。”电话挂断了。听筒里的忙音，
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拒绝。打开衣柜，
那件白色的裙子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岑雾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布料，仿佛触电般缩了回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全是栀子花的味道，甜得发腻，让她一阵反胃。最终，她还是换上了那条裙子。
镜子里的人，面容是她的，身形是她的，可那身衣服，那眉宇间刻意模仿的温柔，
都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完美的、已经死去的姐姐。一个苍白的、可笑的替代品。
晚餐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长长的餐桌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没人敢提起那个名字，
但那个名字却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每个人心头。裴声渡坐在她对面，自始至终，
没正眼看过她一次。他只是沉默地喝着酒，英俊的侧脸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冷硬，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岑雾知道，他不是在看她，他是在透过她，看那个画中的幻影。
饭局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结束。岑雾起身告辞，裴声-渡的母亲拉着她的手，
眼眶泛红，“小雾，以后常来，这里也是你的家。”2 影子之吻她勉强笑了笑，
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空间。走到玄关换鞋时，
一股熟悉的、带着酒气的味道自身后靠近。岑雾的身体瞬间僵住。是裴声渡。他跟了出来，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
深邃得像一口古井，里面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悲伤和……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他忽然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开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岑雾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越来越像她了。”这句她听了无数遍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蜜糖，
让她心头一颤，既甜蜜又刺痛。是吗？她越来越像姐姐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
他终于……看到她了？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似乎有星光在闪烁。就在她几乎要沉溺进去的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却骤然熄灭，
化为一片冰冷的寒潭。“岑寂。”他叫着姐姐的名字，声音清晰而锐利，像一根冰锥，
狠狠刺进岑雾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似乎也愣住了，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暧昧的距离。“抱歉，岑雾。”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疏离，
“我……”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然后，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了客厅。空旷的玄关里，只剩下岑雾一个人，
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件白色的裙子，此刻像一件冰冷的寿衣，紧紧地裹着她，让她从里到外，
凉了个透。原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他看到的，永远都只是那个影子。从裴家回来后，
岑雾发了一场高烧。病中，她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穿着那件白色的裙子，
站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里。她不停地跑，想要跑出这片迷雾，可无论她怎么跑，
都跑不出去。姐姐岑寂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小雾，别跑了，
你就待在这里，代替我，不好吗？”她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病好后，
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了她。她开始更加卖力地扮演“岑寂”。她学着岑寂的样子，
每天清晨为裴声渡准备好他习惯的黑咖啡，不多一分糖，不少一分奶。她学着岑寂的笔迹，
在他出差前，在他的行李箱里放一张写着“一路平安”的便签。
她甚至开始看岑寂生前最爱看的那些艰涩的哲学书，尽管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她像一个偏执的演员，揣摩着角色的每一个细节，渴望得到导演唯一的肯定。而裴声渡，
就是那个手握所有评判权的导演。当她用岑寂惯用的姿势端起茶杯，小指微微翘起时，
他原本冰冷的目光会有一瞬间的融化。当她无意中说出岑寂的口头禅，他会停下手中的工作，
静静地看她几秒，眼神里是她贪恋的、转瞬即逝的温柔。
这些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奖励”，成了她在这场独角戏中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这根浮木，哪怕知道这根浮木淬满了毒。
3 日记之谜她在这种病态的循环中，一边感到自我厌弃的羞耻，一边又无法自拔地沉沦。
直到那天，她发现了岑寂的日记。那是一个深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木匣子，上了锁。
岑雾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钥匙，就在岑寂的首饰盒夹层里。她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日记本是精致的牛皮封面，烫金的字母是岑寂的英文名。翻开第一页，
是她熟悉的、娟秀的字迹。日记的前半部分，全是甜蜜。记录着她和裴声渡的相识、相爱，
那些浪漫的约会，那些动人的情话。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一个被爱包围的女孩的幸福。
“声渡今天向我求婚了，在山顶，他说，我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我答应了。我知道，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岑雾的手指抚过那段文字，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她继续往下翻，翻到后面，日期越来越接近车祸发生的那一天。
日记的笔触，却陡然变了。娟秀的字迹变得潦草而凌乱，像是主人在极度不安的情绪下写就。
那些甜蜜的絮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恐慌。“这个家，
就像一个华丽的牢笼。所有人都爱我，可他们的爱，让我窒息。”“声渡变了。或者说，
他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以前没有看清。他的占有欲太可怕了，他想控制我的一切，
我的思想，我的朋友，我的人生。”“我必须离开。我受不了了。”最后一篇日记，
字迹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有好几处都被泪水晕开。“他发现了。他不会放我走的。
他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他是个魔鬼。”魔鬼？岑雾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在外人眼中深情款款、为了未婚妻的离世悲痛欲绝的裴声渡，在姐姐的日记里，
竟然是……一个魔鬼？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姐姐当时情绪不稳定，胡乱写的。对，
一定是这样。岑雾拼命地想说服自己，可日记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
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身边躺着的男人，呼吸平稳，面容英俊。可她只要一想到“魔鬼”那两个字，就浑身发冷。
终于，她忍不住了。在一个清晨，她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咖啡，状似无意地提起：“声渡，
我昨天整理姐姐遗物的时候，看到一张她去邻市的话剧票，就在出事前两天。
她一个人去看的吗？我怎么不记得她喜欢看话剧。”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裴声渡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她。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岑雾感到一阵寒意。“你看错了。”他说，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那天和我在一起，我们整天都在家。
”“可是……”“我说你看错了。”他打断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小雾，
我知道你思念姐姐。但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开始胡思乱想了。”岑雾的嘴唇动了动，
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放下咖啡杯，走到她面前，
伸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头发，动作依旧温柔。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还是说，你嫉妒她，嫉妒到连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