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铁三角
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扑了他满头满脸。
他手里紧攥着那柄看起来比他胳膊还沉的旧地质锤，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喂！
挤什么挤！
找死啊！”
束弋的怒吼带着劫后余生的暴躁，本能地想把入侵者踹开。
这坑太小，容不下第三个人！
黄扬反应更快。
他透过歪斜的眼镜片，看到尘微惊恐却清澈的眼睛，还有那身过于宽大的勘探童装——和他们一样，都是灾难中挣扎的孩子。
“拉他进来！”
黄扬低吼，同时伸手去拽尘微的胳膊。
束弋虽然骂骂咧咧，但看到外面那条熔岩“痛”虫正在不远处肆虐，扫飞的碎石像子弹一样呼啸，也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胳膊挡了一下飞向尘微脑袋的石块。
“砰！”
石块砸在束弋结实的小臂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妈的！
快滚进来！
磨蹭什么！”
尘微几乎是滚进来的，三个人像沙丁鱼一样紧紧挤在狭小的凹陷里。
空间逼仄得几乎无法呼吸，束弋身上灼热的汗味和血腥味，黄扬身上淡淡的尘土和墨水味，混杂着尘微带来的硫磺和岩石的气息。
“谢…谢谢…”尘微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他蜷缩着身体，尽量不占地方。
“闭嘴！
省点力气！”
束弋没好气地低斥，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头“痛”虫似乎被其他更大的动静吸引了，蠕动着向避难所深处爬去，留下一条熔融的、散发着恶臭的焦痕，以及零星被它“感染”后痛苦扭曲、开始异变的伤员。
危机暂时解除，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剧烈的疼痛立刻从束弋的喉咙和脸颊伤口处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黄扬也感觉大脑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强行使用预判能力的副作用开始显现，视线都有些模糊。
“你…受伤了。”
尘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指了指束弋脸上的血痕和明显红肿起来的小臂。
“死不了！”
束弋粗声粗气，但声音有些沙哑，刚才那声带着共鸣的怒吼显然伤到了声带。
“需要水…还有，降温。”
黄扬喘着气，努力集中精神分析，“他胳膊被砸中，可能有骨裂风险，脸上伤口暴露在硫化物空气里，容易感染…还有，他的喉咙…”他看向束弋，“你喊完之后，是不是像吞了火炭？”
束弋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黄扬一眼，算是默认。
“我去找！”
尘微突然小声但坚定地说，作势就要往外爬。
“找死啊你！”
束弋一把抓住他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回来，“外面全是怪物和塌方！
你个小豆丁出去送菜？”
“我…我知道哪里有！”
尘微挣扎了一下，指着矿坑深处一条被塌方碎石半掩的、更幽暗的岔道，“我以前跟爷爷勘探过这里…那边有条旧巷道，通一个小仓库！
里面有应急包！
有药和水！
还有…通风口！”
他急切地说着，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那里应该没塌！
入口被石头挡住了，怪物进不去！”
黄扬的脑子飞快转动。
避难所主体结构在崩溃，空气越来越浑浊灼热，受伤和脱水的风险急剧上升。
束弋的状态在恶化，他自己也快到极限。
那个仓库…是唯一的希望。
他迅速评估风险：岔道口距离他们大约二十米，中间有一段相对空旷但有落石风险的区域，还要避开那头可能游荡回来的“痛”虫。
“路线？”
黄扬看向尘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尘微立刻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快速画了个简图：“从这里，贴着左边岩壁走，那里有根大柱子挡着…绕过那个塌方堆…岔道口就在一堆发蓝光的矿石后面，仓库门被几块大石头堵着左边…”他的描述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对地下环境天生的熟悉感。
束弋也凑过来看，虽然看不懂图，但他能听懂“柱子”、“塌方堆”、“发蓝光的石头”这些标志物。
“行！
赌一把！”
束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毕露，“总比窝在这里等死强！
老子开路！
算命的你看好路，挖坑的你指方向！
跟紧了，掉队我可不管！”
他给自己分配了角色，也顺带给两人安上了外号。
“我叫黄扬！”
“我叫尘微…”两人几乎是同时小声***，但在束弋“闭嘴！
行动！”
的低吼中咽了回去。
束弋深吸一口气，忍着喉咙的剧痛和手臂的胀痛，猛地从坑里窜出，像一头敏捷又带着伤的幼豹，紧贴着尘微所指的左侧岩壁，压低身体快速前进。
黄扬紧随其后，大脑再次进入高速计算模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头顶可能松动的岩层和前方的障碍。
尘微抱着地质锤，咬紧牙关，努力跟上两人的步伐，小脸绷得紧紧的。
“左边！
碎石！”
黄扬低喝。
束弋一个急停侧身，一块脸盆大的石头擦着他后背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右前方！
热源！
绕！”
黄扬的声音带着急促。
只见那头熔岩“痛”虫似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正蠕动着从一条岔路拐过来！
束弋毫不犹豫，拉着黄扬和刚赶到的尘微猛地扑进旁边一堆倒塌的矿车残骸后面。
灼热的气浪几乎舔舐到他们的后背。
怪物的嘶吼近在咫尺，带着精神污染的哀嚎声钻入脑海，让黄扬一阵眩晕，尘微更是脸色煞白，紧紧捂住耳朵。
“妈的…”束弋眼中戾气升腾，喉咙的剧痛***着他的神经，他张开嘴，想再次用那撕裂般的力量吼退怪物。
“别！”
黄扬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严厉，“你喉咙会废掉！”
他看向尘微，语速飞快，“仓库！
还有多远？
有没有别的路？”
尘微被怪物的威压吓得浑身发抖，但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他指着矿车残骸缝隙外不远处：“就…就在那堆蓝石头后面！
没路了！
必须冲过去！
它…它好像怕冷的东西？
爷爷说那种蓝石头很凉…”他声音发颤，但信息关键。
怕冷？
黄扬脑中瞬间闪过之前怪物被束弋吼退时，身体熔岩部分似乎有瞬间凝固的迹象。
蓝石头…他冒险探头看了一眼，是深层的**寒铁矿**！
“束弋！
用石头！
砸它蓝光旁边那块最大的寒铁矿！
用全力！”
黄扬吼道，同时自己抓起一块趁手的碎石，根据预判的轨迹狠狠砸向怪物感知器官（一堆扭曲人脸）的方向，试图干扰它。
束弋虽然不明白原理，但对“砸”这个指令执行得无比彻底。
他低吼一声，独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起一块棱角尖锐、足有篮球大小的寒铁矿块，像投掷炮弹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黄扬所指的位置！
“砰——咔嚓！”
石块精准命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块巨大的寒铁矿瞬间崩裂！
一股极其凛冽的寒气伴随着细碎的蓝色晶体粉末猛地爆发开来，形成一片短暂的寒雾区！
“嘶——！！！”
熔岩“痛”虫接触到寒气的部分发出刺耳的尖叫，熔岩表面肉眼可见地凝结、龟裂，冒起大量白烟，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
那蕴含痛苦的哀嚎声调都扭曲变形了！
“就是现在！
跑！”
黄扬抓住尘微的手腕，束弋也咬牙跟上，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趁着怪物被寒气阻滞的宝贵几秒，拼命冲向那堆发蓝光的寒铁矿！
绕过矿石堆，果然看到一个被几块巨石堵住大半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旧仓库入口！
“门堵死了！”
束弋焦急地去推石头，纹丝不动。
他受伤的手臂根本无法发力。
“让开！”
尘微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急促。
他挤到门前，没有去推那些巨石，而是将手紧紧贴在旁边潮湿冰冷的岩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在倾听什么，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黄扬和束弋都愣住了。
下一秒，尘微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紧握地质锤，用尽全身力气，不是砸向堵门的巨石，而是狠狠敲在岩壁一个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凹陷处！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回响。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堵门的几块巨石下方，原本坚固的岩基突然发出一阵细微却密集的“咔嚓”声，仿佛内部的应力结构被瞬间改变。
几块关键的承重岩屑无声地碎裂、塌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隙！
虽然不足以搬开巨石，但刚好能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快…快进去！”
尘微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虚汗，握着地质锤的手都在抖，仿佛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指着那个空隙，声音虚弱。
束弋和黄扬来不及震惊，生死关头，本能压倒一切疑问。
束弋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黄扬紧随其后，然后回身一把将几乎脱力的尘微也拽了进来！
三人滚进黑暗的仓库，束弋立刻用还能动的身体死死顶住一块靠在门后的钢板，勉强封住了那个空隙，隔绝了外面怪物逐渐恢复的嘶吼和灼热。
仓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陈腐的机油和尘土味，但空气确实比外面清凉许多。
寂静中，只有三人劫后余生、剧烈起伏的喘息声。
黄扬摸索着找到墙壁上的老式开关，“啪嗒”一声，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挣扎着亮起，照亮了这个堆满生锈工具和蒙尘木箱的小空间。
角落里的几个绿色应急箱格外醒目。
束弋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气，喉咙像破风箱一样嘶哑。
黄扬也疲惫地靠在木箱上，大脑的抽痛让他眼前发花。
尘微则首接瘫软在地上，地质锤脱手掉落，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束弋的目光扫过尘微苍白的脸和脱力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个诡异的、刚好容人通过的岩石空隙。
他粗声问：“喂，挖坑的…刚才那下，怎么回事？”
尘微似乎还没缓过来，眼神有些茫然，喃喃道：“我…我不知道…爷爷说…有些岩层有‘虚位’，找准点敲…能…能震松一点…我…我运气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竟是累得首接昏睡过去。
黄扬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昏睡的尘微，又看了看那处巧夺天工的空隙。
运气好？
这种精准改变局部岩层结构的“运气”？
他脑中那个复杂的数学模型又开始运转，试图解析这违背常理的一幕，但最终因为疲惫和尘微“合理”的解释（地质世家）而暂时搁置。
他走到应急箱前，开始翻找药品和水。
束弋看着昏睡的尘微，又看看忙着找药的黄扬，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撕开一瓶黄扬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清凉的水流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他抹了把嘴，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尘微，又看看黄扬手里找到的消毒药水和绷带。
“喂，算命的，”束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戾气，“先给那个挖坑的看看，他好像累瘫了。”
他顿了顿，别扭地补充了一句，“…他指路还行。”
黄扬点点头，拿着药水和绷带蹲到尘微身边。
昏黄的灯光下，三个遍体鳞伤、精疲力尽的孩子，在这寂静的地下仓库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共同拥有了一小块安全的“孤岛”。
外面世界的崩塌和怪物的嘶吼暂时被隔绝。
一种无需言说、在生死考验中淬炼出的雏形信任，如同黑暗中悄然萌发的脆弱菌丝，无声地连接了他们。
黄扬小心地检查着尘微有没有外伤，束弋靠在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半瓶水。
仓库里只剩下尘微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黄扬撕开包装纸的轻微声响。
黑暗依旧在门外虎视眈眈，但此刻，这微小的光点下，他们不再是三个孤独挣扎的个体。
他们是“算命的”、“挖坑的”和那个还没醒的、不知道会被束弋安上什么新外号的家伙——共同对抗这个疯狂世界的、最初的三角。
命运楔入混沌，岩层铭记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