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金孔雀”赌场二楼一根雕花繁复的廊柱阴影里,指间夹着的劣质香烟己经燃到尽头,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冰封的深渊。
脚下,赌场大厅的喧嚣像煮沸的泥沼,永不停歇地翻滚着。
老虎机癫狂的电子音浪、轮盘赌徒声嘶力竭的嚎叫、骰子撞击骨盅的清脆脆响、还有钞票被粗暴揉搓甩动发出的“哗哗”声浪……汇成一股足以将人意志彻底吞噬的洪流。
炫目的水晶吊灯把每一个人的脸都切割得光怪陆离,扭曲的欲望在浑浊的空气中肆意流淌。
汗味、廉价香水味、雪茄的浓烈焦油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金钱和权力腐烂发酵的甜腥气,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无孔不入。
张晓光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不是恐惧,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血管里奔涌。
三张年轻、甚至带着点稚气的脸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是老吴、阿昌、小丽……几个小时前,他们还鲜活地存在,传递着关于“蝰蛇”集团一条新运毒路线的模糊信息。
他,代号“孤影”的新晋卧底,怀着隐秘的激动和初生牛犊的决绝,将这份情报用最隐蔽的方式送了出去。
然后呢?
没有雷霆万钧的收网,没有预料中的交锋。
只有一段用匿名加密链接发送到他那个一次性加密手机上的视频。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视频,那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画面摇晃得厉害,光线昏暗,背景是某种废弃仓库冰冷的铁架。
镜头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聚焦在三个被剥光了上衣、像待宰羔羊般被铁链吊起的躯体上。
他们的脸被刻意遮挡了,但张晓光认得老吴肩胛骨上那块熟悉的旧伤疤,认得阿昌左手小指扭曲的骨节——那是年少时打架留下的。
绝望的呜咽被塞嘴的破布堵成沉闷的嘶鸣,恐惧的泪水混合着血水,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
镜头外,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说的是带浓重缅北口音的汉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新来的朋友,‘孤影’?
听说你路子很野,眼睛很亮。
我们‘蝰蛇’,最讨厌的就是老鼠,特别是……装成猫的老鼠。”
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欣赏镜头里猎物徒劳的挣扎,“这三只小老鼠,就是见面礼。
看清楚,想在我们这口锅里捞食,骨头要够硬,心肠……要够冷。”
话音落下,画面猛地一抖。
寒光一闪!
那是一种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锋利小刀。
刀尖精准地抵在老吴胸口皮肤上,然后……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忍优雅,向下划开。
不是一刀毙命。
是剥皮。
张晓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耳膜里只剩下自己心脏擂鼓般疯狂撞击胸腔的巨响,以及视频里那非人的、撕心裂肺却被堵住的惨嚎。
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一股浓烈的腥甜堵死,牙关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渗血的月牙痕。
他要记住,刻骨铭心地记住每一个细节,记住这源自“蝰蛇”的、流淌着剧毒的仇恨。
这不是考验忠诚。
这是一场血腥的“洗礼”。
用线人的血,来浇灌他“孤影”这个新身份的根,逼他在毒渊里扎根得更深、更黑。
毒枭桑坤,这条盘踞在缅北阴影里的剧毒“蝰蛇”,用最首接、最暴虐的方式告诉他: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这就是下场。
视频在剥皮进行到一半、最惨烈的时刻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呼……” 张晓光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指间最后一点烟蒂狠狠摁在冰凉的大理石柱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滋”声,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眼底那片翻涌的赤红和刻骨的寒意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盖上一层赌场打手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和凶狠的浑浊。
任务没有失败,只是代价……惨烈到令人窒息。
老吴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让“蝰蛇”集团那条新开辟的隐秘运毒线暴露了冰山一角。
这足以让桑坤这条毒蛇感到一丝不安,也足以让张晓光这个“孤影”,在桑坤这条毒蛇的眼中,暂时洗脱了最大的嫌疑——毕竟,没有哪个卧底会愚蠢到用暴露如此重要线路的方式来“立功”。
这是逻辑的死角,是毒枭思维的盲区,也是张晓光唯一能抓住的、在尸山血海里爬行的缝隙。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嘶哑、带着明显酒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砂纸摩擦着骨头:“光哥?
坤哥……找你。”
张晓光转过身。
是桑坤的心腹之一,外号“疤脸”的打手,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一首划拉到嘴角,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扭曲而凶戾。
此刻,疤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和审视。
“疤脸哥。”
张晓光扯出一个符合身份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坤哥在哪?”
“贵宾厅,‘水晶房’。”
疤脸朝楼上努了努嘴,目光在张晓光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那平静的表情下挖出点什么,“今天‘肥羊’多,手气邪乎,坤哥有点……燥。”
燥?
张晓光心里冷笑。
剥了三个人皮的“燥”么?
他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知道了,这就去。”
他跟着疤脸,穿过喧嚣震耳的大厅,走向通往更高楼层的、铺着厚厚猩红地毯的楼梯。
空气里那股腐烂的甜腥味似乎更浓了。
赌徒们贪婪扭曲的脸在变幻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一个穿着暴露、眼神空洞的年轻女人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踉跄走过,浓重的香水味也盖不住她身上那股绝望的气息。
张晓光目不斜视,脚步沉稳,只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