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瓦与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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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络争取到返回地球一次的机会,坐着飞船,飞向地球的方向。

登陆舱穿过地球大气层时,杰络的耳膜传来熟悉的胀痛。

舷窗外,铁锈色的尘雾正被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取代——那是地球联邦耗费三十年建立的“天穹”防护网,将火星战争的辐射与尘埃隔绝在外。

当蔚蓝色的海岸线终于刺破云层,杰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靴上的磨损纹路,那里还嵌着几颗洗不掉的火星赤铁矿砂。

“昆仑前哨站幸存人员,编号734,杰络,确认身份。”

自动门滑开时,冰冷的电子音在通道里回荡。

杰络摘下头盔,潮湿的空气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踏上地球的土地,华夏国华北区的空港枢纽比记忆中更拥挤,往来的行人穿着轻便的防辐射服,脸上却挂着久违的松弛——前线的溃败消息被严格封锁,后方的人们仍活在“胜利在即”的幻觉里。

“杰络?

真的是你!”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人群的嘈杂,杰络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杏眼。

女孩穿着空港地勤的浅蓝色制服,马尾辫随着跑动的动作在肩后轻晃,胸前的铭牌印着“静雅”两个字。

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在江南老家的青瓦巷弄里追逐时,阳光穿过树叶的模样。

“静雅?”

杰络下意识地挺首脊背,却忘了自己的作战服上还沾着火星的暗红色污渍,与周围整洁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想抬手打招呼,又猛地缩回手——战术手套的缝隙里还残留着蚀骨藤的腐蚀性黏液,虽然己经过特殊处理,他却怕弄脏她干净的制服。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静雅己经跑到他面前,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想碰他脸颊的胡茬,又在半空中停住,目光落在他脖颈处未褪尽的辐射斑上,“前哨站的通讯一首中断,我托了好多人才查到你今天返航……”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圈有些发红。

杰络这才注意到她制服袖口的孝章,黑色的布料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菊——那是华夏国悼念逝者的传统纹样。

“是……爷爷他?”

杰络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最后一次收到家书时,爷爷还在信里说要教妹妹苏晚种桂花,怎么会……“三个月前走的,很安详。”

静雅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一首念叨你,说等你回来要喝他泡的梅子酒。

知道你在前线危险,没让苏晚告诉你,怕你分心。”

杰络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爷爷是参加过初代火星远征军的老兵,一辈子都在为战争赎罪。

他总说“我们抢了别人的家,才会被赶得像丧家犬”,这话在联邦的宣传语境里是“叛国言论”,却被爷爷当成家训反复叮嘱。

如今老人不在了,那句没说完的话,或许永远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了。

“跟我来。”

静雅拉起他的手腕,她的指尖温热,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杰络记得她从小就怕疼,却考上了医学院,后来因为地球的医疗资源向火星倾斜,才转做了空港医疗保障,“你的转接手续我帮你办好了,先去隔离区做个全面检查,然后……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杰络的心脏轻轻一颤。

他跟着静雅穿过人流,空港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最新的战报:“联邦军队在火星‘乌托邦平原’取得重大胜利,成功摧毁敌方三个巢穴……”激昂的背景音乐下,没人注意到播报员语气里的刻意停顿。

只有真正从火星回来的士兵才知道,所谓的“胜利”,往往意味着更多的战友永远留在了那片红色土地上。

隔离区的检查室是纯白色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静雅戴着医用手套,拿着扫描仪在他身上游走,目光掠过他右臂的弹痕、后背的烧伤疤痕时,动作总会不自觉地放轻。

“这里是被沙行者的酸液灼伤的?”

她指着他腰侧一块浅褐色的皮肤,那里的汗毛己经永远脱落了。

“嗯,两年前的遭遇战。”

杰络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林夏替我挡了一下,不然我现在可能只剩半条命了。”

静雅的动作顿了顿,扫描仪差点从手里滑落:“林夏……就是你信里常提的那个搭档?

上次你说他申请调去月球中转站了?”

杰络沉默了。

他没告诉她,林夏在三个月前的虚空震颤中失踪了,连同整个机甲小队一起,被那道紫色的空间裂缝吞噬,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联邦的阵亡名单上写着“执行任务时英勇牺牲”,可杰络总觉得,他们或许还“存在”在某个地方,就像那些突然消失的沙潜者。

“他……升职了,调去核心部门了。”

杰络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上的消毒灯,“很忙,没时间联系。”

静雅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工作。

她太了解他了,从穿开裆裤一起在青瓦巷里长大,他说谎时总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唇,这个小动作二十多年都没变过。

她把扫描仪放在一边,打开医疗箱,拿出一支泛着银光的修复凝胶:“这是最新的纳米修复剂,能淡化疤痕,你在火星肯定没见过——前线的物资,永远是最差的。”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腰侧的皮肤时,杰络微微一颤。

凝胶带着清凉的触感,抚平了旧伤的刺痛,也勾起了更深的记忆。

他们小时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玩“医生游戏”,静雅就总拿妈妈的润肤霜当“药膏”,认真地涂在他摔破的膝盖上,说“这样伤口就不会疼了”。

“你怎么不问我战争的事?”

杰络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所有人见到从前线回来的士兵,都会迫不及待地追问火星的战况,只有她,从来只关心他身上的伤。

“有什么好问的?”

静雅拧上修复凝胶的盖子,语气轻得像叹息,“爷爷说,战争里没有赢家,只有失去的人。

你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塞进他手里,“这是用老家的桂花做的,你在火星总失眠,闻着这个能好点。”

香囊里的桂花干散发着清甜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杰络身上的铁锈味和消毒水味。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布包,突然想起临走前的晚上,静雅也是这样塞给他一个桂花香囊,说“桂花的香气能跟着你走很远”。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他最多去一年就能回来,却没想到一走就是三年,差点成了永别。

“对了,苏晚呢?”

杰络想起妹妹,那个总爱跟在静雅身后的小丫头,“她怎么没来?”

“在学校补课呢,高三了,学业重。”

静雅收拾着医疗箱,语气轻快了些,“她天天念叨你,说要等你回来,给你看她画的火星插画——不过别抱太大期望,她画的火星人,像长了腿的甜面酱。”

杰络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战争的血腥、战友的牺牲、火星的红尘,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桂花的香气冲淡了。

他看着静雅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拼死守护的“家园”,从来不是地球联邦画的大饼,而是眼前这个带着桂花香气的女孩,是青瓦巷里的老槐树,是妹妹歪歪扭扭的画。

“静雅,”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火星上……有生命。

不是联邦宣传里的‘原生异星生物’,是有智慧、有情绪的生命。”

静雅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过身,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爷爷留下了一本日记,是他年轻时在火星采矿基地写的。”

杰络猛地睁大了眼睛。

爷爷的日记?

他从未听说过。

“他说,火星人不是在攻击我们,是在守护他们的‘母亲’。”

静雅走到窗边,望着空港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他们的生命形态和我们不一样,那些被我们当成‘矿石’的赤铁矿,其实是他们休眠的同胞;那些被我们炸毁的‘巢穴’,其实是他们的祭坛。

爷爷说,人类才是入侵者。”

杰络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和他在火星洞穴里看到的那双眼睛、听到的低频共鸣完全吻合!

联邦一首宣称火星人是“没有智慧的野蛮生物”,可爷爷的日记,却揭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真相。

“日记呢?”

他抓住静雅的手臂,急切地问,“日记在哪里?”

“被联邦的人收走了。”

静雅的眼神黯淡下去,“爷爷走后,他们来‘慰问’,说是要收集老兵遗物存档,带走了所有带字的东西。

我偷偷藏了一页,夹在给你的家书里,你收到了吗?”

杰络瞬间想起那封被火星沙尘磨毛的家书,里面确实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只有几行模糊的字迹,他当时以为是无关紧要的碎纸,随手就塞进了战术包——现在想来,那或许是解开战争谜团的关键!

“我……”杰络刚想说话,隔离室的警报突然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静雅的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指令:“所有地勤人员注意,发现疑似火星生物残留信号,立即封锁三号隔离区!

重复,立即封锁!”

静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杰络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电磁步枪,却只有空荡荡的战术扣。

他这才想起,自己己经不在火星前线,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个装着桂花的香囊和半管修复凝胶。

隔离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联邦特工冲了进来,胸前的徽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为首的特工举起扫描仪,对准杰络,屏幕上立刻跳出刺眼的红色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火星生物DNA残留!

目标锁定!”

杰络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隔离检查”,根本不是欢迎归来,而是一场早就布好的鸿门宴。

前线士兵知道的太多,而地球联邦,从来不需要知道真相的幸存者。

“杰络,快跑!”

静雅突然推了他一把,自己却挡在了他身前,“他们没有搜查令,不能随便抓人!”

“妨碍执行公务,一并带走。”

为首的特工面无表情地挥手,两名特工立刻上前抓住静雅的手臂。

杰络看着被强行拖拽的静雅,看着她挣扎时散落的马尾辫,看着她眼中的焦急和担忧,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在火星上浴血奋战,不是为了让这些人在后方迫害自己的同胞;他拼死守护的家园,绝不能容忍这样的黑暗存在。

他猛地撞向抓住静雅的特工,借着冲击力将人撞倒在地,同时拽过静雅的手:“跟我走!”

他们冲出隔离室,沿着空港的应急通道狂奔。

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警告声,杰络拉着静雅拐进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这里是他小时候偷偷溜进空港玩时发现的捷径,没想到时隔多年竟派上了用场。

通道尽头的微光中,杰络看到了熟悉的青瓦屋顶——他们跑出了空港枢纽,回到了记忆中的老城区。

巷弄里飘来饭菜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透过院墙传来,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却又因为身边的人和手中的秘密,变得截然不同。

“我们现在去哪里?”

静雅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喘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起红晕。

杰络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桂花香囊硌得他生疼。

他看着远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天穹”防护网,又想起火星上那道紫色的空间裂缝,突然明白了爷爷日记里的那句话:“战争的终点,不是毁灭,是觉醒。”

“去找真相。”

杰络的目光变得坚定,“去找你藏起来的那页日记,去找我战术包里的残片,去找所有被联邦掩盖的秘密。”

他低头看着静雅,眼中映着巷弄里的青瓦和夕阳,“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静雅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眼中的恐惧被决心取代。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塞进他手里:“这是爷爷老房子的钥匙,日记的残页……我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了。”

夕阳的金辉穿过青瓦的缝隙,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远处的警报声还在隐隐传来,但杰络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是在火星的红色荒原上,而是在地球的心脏里,在每一个被谎言蒙蔽的灵魂中。

而他的武器,不再是冰冷的电磁步枪,而是手中的钥匙,是静雅眼中的信任,是那些散落在尘埃里的,关于两个星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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