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妻柳扶月,为了讨好她心心念念的少将军,亲手用一罐滚烫的药,
废了我吃饭的这双手。后来,她家被圣上钦点为皇商,却发现进贡的龙袍,
无人能刻出那独一无二的防伪龙印。她这才知道,她毁掉的,是她柳家的命。
1柳扶月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我信以为真。在灶上守了整整四个时辰,
精心为她熬了一罐固本培元的老参汤。为了保温,我特意用了厚实的紫砂药罐,
外面还用棉布包得严严实实。可我刚走到她养病的别院厢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出她银铃般的娇笑。透过窗纸的缝隙,我看见了那个男人,陆昭远。
京城卫戍的少将军,也是我定亲之前,柳扶月追了整整八年的男人。此刻,
厢房里一群贵妇簇拥着,人人脸上都堆着奉承的笑。哎呀,
瞧瞧陆少将军对我们扶月多上心,亲自来探病。可不是嘛,郎才女貌,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陆昭远,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
正笨手笨脚地削着一只梨,果皮断得七零八落。可柳扶月就那么痴痴地看着,
脸上哪里有半分病容,全是见了心上人藏不住的羞怯。她看不过他那笨拙的样子,
索性夺过梨和刀,三两下削得干干净净,还细心地切成小块,用银签扎了一块,
喂到陆昭远嘴边。那动作,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牙根狠狠咬在一起,
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但我还是推开了门。扶月,我给你送药来了。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柳扶月看见我,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立刻又堆了起来,
只是那笑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砚清,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铺子里忙吗,
不用特意跑一趟的。我没理她,目光扫过一旁低头摆弄佩刀的陆昭远,
然后将药罐捧到她面前,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扶月,我给你熬了参汤,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来,闻闻香不香。我往前递,想让她闻闻。周围的贵妇们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能让我听见。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公子又是谁?不清楚啊,瞧扶月这意思,
好像……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柳扶月的耳朵里。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像是为了在陆昭远面前证明什么,她忽然凑过来,脸上挂着甜腻腻的笑,
一手却猛地朝药罐挥了过去。哎呀,你看你,熬什么汤呀!
刚才昭远哥哥已经带了宫里的御厨点心,我们都吃撑啦……哐当!滚烫的药汁,
夹杂着炸裂开来的锋利碎瓷,兜头盖脸地全泼在了我捧着药罐的双手上!
那灼烧皮肉的剧痛让我几乎晕厥过去。陆昭远反应极快,猛地向后一闪,
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汤汁。柳扶月看都没看我一眼,紧张地拉着陆昭远的袖子,
上上下下地检查:昭远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确认他安然无恙后,她才回过头,
看着我痛得蜷缩起来的手,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又残忍。
沈砚清,别喊疼哦。男子汉大丈夫的,要是喊疼,可就不招人喜欢了。
我疼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皮肉被烧灼的滋啦
声和我牙关打战的声音混在一起,碎瓷片深深地扎进我的手心和指节,
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我的骨头上来回刮。屋里的贵妇们吓得尖叫起来,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慌地大喊:快!快叫大夫!因为烫伤和割伤太过严重,
加上参汤油腻,极易引发感染。我很快被抬进了专门处理外伤的内室,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恍惚间,我看到柳扶月脸上终于没了笑,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砚清,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这个样子我好心疼啊……我就是想闻闻汤的味道,谁知道手一滑……真的对不起……
陆昭远也在旁边帮腔,声音里满是不屑:沈砚清,你要是为这点小事怪扶月,
那你也太不是个男人了。扶月这么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故意害你?忍着点,
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你就当给自己添了几笔功劳。在被抬进内室、彻底失去意识前,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柳扶月的衣角,把她拉到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柳扶月,我这双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你全家,都给老子等着。现在,滚。
2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柳扶月和陆昭远还没走。他们就在我的病房外,压低了声音在交谈,
以为我听不见。柳扶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和不屑:昭远哥哥,你以前在军营里操练,
受伤不是家常便饭吗?这个沈砚清也太娇气了吧,就烫了一下,怎么就闹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这些匠人啊,身子骨就是不行!陆昭远的声音传来:他这次伤得不轻。大夫说了,
起码要养上百日。而且,有块碎瓷片,好像……伤到了手筋。他是干篆刻的,这手……
伤到一根筋又怎么了?柳扶我立刻打断他,他一个匠人,又不用像你一样上阵杀敌,
拉弓射箭。就算以后不能刻那些小玩意儿了,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再说了,
他一个小小的刻章匠,还能影响什么大事不成?这番对话,像淬了毒的冰锥,
扎得我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时,查房的大夫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病人怎么还没醒?你们这些家属也真是心大,就光顾着在外头聊天……
大夫在我耳边喊了几声,我便顺势悠悠转醒。大夫见我醒了,叹了口气,
把病情跟我交代了一遍。烫伤极重,右手几处筋脉都被碎瓷割断,就算以后痊愈,
右手恐怕也再难发力。他知道我的营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别灰心,先养伤。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对于一个篆刻师来说,废了一只惯用的手,
基本等于断了生路。柳扶月见我眼神空洞,情绪低落,赶忙凑上前来,眼圈一红,
眼泪说来就来,演技堪称一绝。砚清,看你这样子,我心里真难受。没关系的,
你别有心理负担。不就是个小小的刻章师傅嘛,就算以后真的不能干了,我也养你一辈子,
天天给你熬汤喝。养我?我心里冷笑。我沈家养的食客门客,都比她柳家全家的人多。
若不是刚才清清楚楚听见了那番对话,我恐怕真要被她这番深情
的表演感动得痛哭流涕了。但现在,我只觉得无比恶心。柳扶下,
你这已经构得上蓄意伤人了。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吧。这话一出,柳扶月还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陆昭远却炸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凶神恶煞地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沈砚清!你他妈的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东西!
不就伤了只手吗?老子在军中受的伤比这重百倍,我是不是还得去衙门把伤我的刀剑给告了?
柳扶月见状,又开始她那套眼泪汪汪的把戏,拉着陆昭远的胳膊。昭远哥哥,你别这样!
砚清他就是……就是性子弱了点,我总想让他阳刚些,可他天生就这样。这事不能怪他,
都怪我……都怪我那天在床上头晕,不小心……她一边说,
一边给了陆昭远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表演。那天我真是晕乎乎的,不是故意的呀。
就是一抬手,药罐就翻了,怎么会是蓄意伤人呢?昭远哥哥,你当时在场,
你是可以给我作证的,对不对?她拍了拍陆昭远的背,示意他放开我,然后又凑到我面前,
替我整理着凌乱的病号服,用那种我过去最无法抵抗的、撒娇的语气说:砚清,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都怪我没喝你亲手熬的汤。我知道你辛苦,
为了我特意请假熬了好几个时辰。你别气了好不好?我答应你,以后你做的每一道菜,
我都吃光光。我现在头还有点晕,等你手好了,再给我熬汤好不好?我保证一滴都不剩下。
撒娇的女人最好命,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过去的我,的确吃她这一套。但此刻,
站在上帝视角,看着她和陆昭远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眉眼官司,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我恨不得自己这双被包成粽子的手能立刻好起来,不是为了刻章,而是为了能亲自报官,
把这对狗男女送进大牢!我用尽全身力气,朝门外大吼:来人啊!来人!
把这对狗男女给我赶出去!我要报官!我要让这对奸夫淫妇去蹲大牢!
3我追了柳扶月八年,她追了陆昭远八年。她之所以点头答应我的亲事,
不过是因为陆昭远接了圣旨,要与宁安郡主成婚。为此,我当初还傻乎乎地感激陆昭远,
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郡主。婚后,陆昭远依然能自由出入我们之间,每次我稍有怨言,
柳扶月就骂我小心眼,说他们之间是清白的,若真有什么早就在一起了,哪还有我的事。
为了不惹她生气,我一忍再忍。但现在,我只觉得这两个人都让我恶心透顶。
一个亲手毁了我赖以为生的手,还反过来嘲笑我的女人,她只配去和阴沟里的烂泥作伴。
面对我的指控和驱赶,柳扶月一反常态,竟然毫无怨言地被下人请了出去。我知道,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以退为进,装可怜,等我心软。可见我一连几天都毫无动静,
甚至已经让管家去府衙递了状子,柳扶月终于装不下去了。她三天两头地来我的病房闹。
沈砚清!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最大度了,你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虽然别院的下人都看见是我伸手掀翻了药罐,
可是你也知道,我那几日身子不适,神志不清……神志不清?我心想,
你他妈给陆昭远削梨喂食的时候,那手怎么稳得很?见我油盐不进,她终于撕下了伪装,
在我房里破口大骂。韩青山!你别给脸不要脸!
人家昭远哥哥在战场上断手断脚都算不了什么,怎么就你这么个废物,
伤了只手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答应和你定亲!我就是可怜你!
你就是条舔狗!老娘高兴了给你个好脸色,你就该感恩戴德地摇着尾巴过来!
要不是昭远哥哥要娶郡主,你以为我会看上你?你就是个千年备胎,
还是个早就漏了气的破车轮!我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妇的女人,
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床头的召唤铃。很快,府里的护院冲了进来,把这个聒噪的女人拖了出去。
我真不知道,自己过去十年,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东西。最后,
是柳家锦绣坊的公关总监……不对,是大掌柜,亲自来找我谈。他说,
锦绣坊正在和宫里洽谈一笔大生意,乃是关乎家族兴衰的紧要关头,
不希望此时传出任何负面消息。这件事,可以私了。银子,不成问题。这样的条件,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我,沈砚清,正是锦绣坊最大的投资人,
也是他们口中那个即将决定他们生死的大生意的关键。这件事,
除了我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心腹,没人知道。柳扶主当然更不可能知道。我沈砚清,
明面上是个篆刻匠人没错,但我真正的身份,是江南第一商号苏氏的少东家,
是个富三代。我祖父、父亲、叔伯,世代经商,家财万贯。我之所以隐姓埋名,随了母姓,
窝在京城这个小小的篆刻铺子里,一来是不想沾家族的光,二来,
就是为了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柳扶月。我回京投资的第一个产业,就是她家的锦绣坊,
生怕伤了她的自尊,还是托了朋友公司的名义签的协议。
我甚至连我们以后自己开商号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清月阁。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4我同意私了的消息传出去后,柳扶月总算消停了几天。同病房的一个大哥,
是个走街串巷卖货郎,为人很是热心,他安慰我道:兄弟,别往心里去,
我们几个都看出来了,那婆娘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心里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当我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养伤时,那位货郎大哥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兄弟!快看!
出大事了!你那前未婚妻,要倒大霉了!
他举着一张刚从布告栏上揭下来的皇榜拓印本给我看。我还没反应过来,
京城里已经炸开了锅。柳家的锦绣坊,竟然真的拿下了宫里的皇商资格!圣上降旨,
为庆贺太后寿辰,命锦绣坊赶制一幅巨型九龙贺寿图的苏绣,作为献礼。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一时间,柳家门前车水马龙,道贺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柳扶月大概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立刻高调地接受了京城各大报社的采访,
又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风头无两。可事情很快就急转直下。问题就出在那幅九龙贺寿图
上。圣上降下旨意的同时,也下了一道密令:为防贡品被人仿冒或调包,
所有用于制作九龙贺寿图的丝绸、金线,
都必须用一枚特制的、带有复杂防伪暗记的龙纹宝印进行打印。只有盖上这个印,
才算是独一无二的皇家贡品。这一下,柳家傻眼了。宫里发下来的图样,精妙绝伦,
其纹路之繁复,暗记之隐蔽,别说他们锦绣坊的匠人,就是全京城的篆刻师傅,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束手无策。那印章上的线条比发丝还细,转折处如龙蛇游走,方寸之间,
仿佛藏着一个微缩的乾坤。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他们试了无数次,
刻废了上百块上好的田黄石和鸡血石,没一个能成。眼看交货的日期一天天逼近,
柳扶月急得嘴上全是大泡。她开始悬赏千金,在全天下寻找能工巧匠。终于,
一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宫廷造办处的老匠人,听闻此事,捻着胡须,说出了一句话。
此等鬼斧神工之技,当今天下,老夫只知一人能为。柳扶月大喜过望,
急忙追问:是谁?大师快快请讲!无论花多少代价,我柳家都出得起!老匠人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此人,乃是篆刻界的传奇宗师,人称‘鬼手’沈先生。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扶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不过,老夫前几日刚听说,这位沈先生,
前不久被人暗害,一双手……已经废了。5鬼手沈先生……沈砚清……
当柳扶月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个被她轻视、被她嘲讽、被她亲手毁掉的小刻章匠,
竟然就是她踏破铁鞋都找不到的救命稻草?那一刻,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慌乱之下,
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陆昭远。昭远哥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人脉那么广,
快帮我找找,有没有其他能人可以刻这枚宝印?
她几乎是哭着打通了陆昭远的电话……哦不,是派人快马加急送了信。回信来得很快,
但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信是宁安郡主府上的管家代笔写的,措辞客气却疏离,
大意是:少将军军务繁忙,郡主凤体抱恙,对于商贾之事,实在无能为力,望柳小姐自重。
很显然,陆昭远和郡主的大婚在即,那位未来的少将军夫人,已经懒得再看她表演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柳扶月,终于在走投无路之下,来到了我的病房前。几十秒的犹豫后,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她红着一双眼,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再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扭捏地走到我的床前。那张曾经写满刻薄与嘲讽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谄媚的、令人作呕的笑。
砚清……她声音发颤,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好歹,
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我就是小女儿家性子,任性惯了,你是知道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行不行?
她见我没说话,胆子大了一点,竟然伸手想来拉我的手。砚清,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和我成婚吗?只要你这次帮我,帮柳家渡过难关,
我们……我们事情一结束,就马上成婚!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觉得可笑。
这个女人,到现在还以为,她想丢就丢,想捡回就能捡回吗?我没说话,
只是缓缓地、当着她的面,举起了我那双被纱布裹得像两个大白馒头的双手。